暴露在外的膚色白皙,容光生輝,臉上卻蒙着面紗,隻露出一雙圓融的黑眸。
廋掌櫃正欲定睛窺探,沒想到幂籬下還有面紗。他輕咳兩聲,讪讪地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江定安及時攏好幂籬,假裝沒注意到他的視線,起身準備告辭:“天下好香無數,掌櫃既然不願讓我試香,那我另尋别家便是。”
她徑直往廂房外走去,身後廋掌櫃沉默無聲,直到她即将走出門口,陡然被叫住:“娘子且慢,試試也無妨。”
江定安步子一頓,随即折返回來,從善如流地在原位坐下,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擡眸便看見廋掌櫃的臉抽了抽,似乎有些懊悔。
廋掌櫃取來白釉瓷熏爐,置于紅木酸枝幾案上,旋即用火折子點燃爐中紅羅炭,靜坐等待炭火燃盡。
江定安仔細觀察他的動作,目光一轉,發現爐中除了炭火,透氣的孔洞隔層中還藏着點點黃花。
花瓣被炭火的熱氣灼得微微蜷縮,散發出淡淡的木樨香。
再細看,便會發現此花花蕊淡黃,正中的花萼則是淺綠,是莞香花無疑。
莞香花與莞香隻有一字之差,差别可大了。前者是莞香樹結的花,後者是樹木受傷流出的香脂。
要論價值,莞香花不過尋常入藥的藥材,莞香則千金難求。
聚蘭齋的掌櫃莫非認為以熱氣催出莞香花的香氣,便能以次充好?
江定安掩去眼底的冷嘲,聞着慢慢溢散的木樨香,等待紅羅炭逐漸燒成透着紅光的黑灰。
随後便看見廋掌櫃将圓柱形炭墼埋入,用香夾夾起一片大彎銀葉放在爐上隔火,又用香鬥探入黃玉筪中,略略刮出一層粉末。
他手臂一曲,順勢将粉末抖落在銀葉上。
不多時,江定安陡然聞到一陣令人目眩神迷的異香,她隻覺得原本清醒的腦海突然昏沉起來,全身上下飄飄然。
隔着幂籬,她極快地捂住口鼻,顧不上與廋掌櫃虛與委蛇,起身走到最近的槅窗前,猛然推開窗子。
“嘎吱——”
清新的空氣湧入,吹散胸膛間那股郁氣,又聽見身後廋掌櫃幽幽地問:“這位娘子,你不喜歡這味道麼?”
江定安語氣自然,柔聲嗔道:“此香猛烈,祖母年事已高,怕是受不住。”她邊說邊走出庑門,紫色裙擺随風蹁跹,“掌櫃,我再看看别家去。”
在廊下等候的女使和護衛一擁而上,圍在她身側,江定安在一衆人的簇擁下頭也不回地走出庭院。
當着聚蘭齋諸多侍香娘子的面搬走那箱金銀,回到舟上,江定安尚且心有餘悸,緩了緩,對在舟上等候已久的元光道:“告訴你家主君,這香料有問題。”
元光聽到她接下來的話不由臉色一肅,壓了壓頭上的草笠,遮住晃眼的天光,連聲催促船夫加快速度。
半個時辰後,江定安一行人乘舟回到寮步香市,杜筱清已在書房等候。
書房中光線不算明亮,隐約能看見從窗中投進的光柱中漂浮着細小的光點。
杜筱清背對着她立在窗前,似乎正在俯視窗外長街熱鬧的盛景,依稀能聽見喧嚣的聲音從槅窗中湧進來,襯得室内愈加寂靜如水。
從江定安這個角度,一眼便看見他側顔完美無缺的輪廓,兩鬓烏黑的發絲沐浴在午光裡,就連束發的木笄都鍍上一層淡金色。
她壓下心頭古怪的悸動,微微側開眼,道:“那香料是沉香無疑,與真正的莞香亦有五六分相似。”她頓了頓,“隻是燃香的物件和步驟不太對勁,可能使人成瘾。”
這就能解釋為何高門大戶的娘子對此趨之若鹜。
杜筱清回過頭來,露出一張清雅絕倫的臉,帶着渾然天成的昳麗,湛然若神的鳳眸更是鋒利得不可逼視。
即使聽了這麼悚然的消息,他嗓音依舊溫柔和緩,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信任,“江娘子此番涉險,辛苦了。”
江定安想起他給她的那箱銀錠,眉眼含笑,“能為杜佐官做事,是我的榮幸。”
杜筱清微愣,溫聲道:“接下來的事情與你無關,”他向來溫潤平靜的面龐流露出了一絲幾不可查的冰冷,似乎已經想好了如何處理此事。
江定安本來也不想插手此事,若能借力打力扳倒白家,她自是樂意坐山觀虎鬥。
她聲如莺啼,十分懇切,好似蘊含無限情意一般:“什麼都不要緊,隻是杜佐官切記保全自身。”
杜筱清擡眸,略帶訝異地望着她,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江娘子放心,無論如何,都不會牽涉到你身上。”
她聞言隻是定定地看着杜筱清,在鏡中練習過無數次的眼神透着欲語還休的意味,明亮生輝的圓眸如洗,華光盈盈。
杜筱清見狀關切道:“江娘子眼睛怎麼了?”江定安一頓,随後垂下濃睫,隻怕他看出自己眼中的冷光,旋即轉身出去了。
将門攏上,一轉頭就看見了愁眉苦臉的窦掌櫃,幾日不見他似乎消減了許多,肚腩也不似從前。
窦掌櫃看見江定安,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她雖然不明所以,還是能猜到定然與聚蘭齋脫不了關系。
杜筱清已經決定處理‘莞香’,聚蘭齋又能得意幾日?
見窦掌櫃沒有開口的意思,江定安道:“掌櫃,我知道您為了聚蘭齋和咱們香号合并一事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