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她擅作主張,偏生颠倒黑白說成替他點香。
杜筱清眉眼含笑,蓦然從中察覺出些許趣味來,并不與她争論,反倒順着她的話往下說:“江娘子辛苦了。”
江定安自然不是無緣無故點燃莞香,年份不同的莞香點燃時的氣味大有不同,她憑着幼時的回憶,判斷出這是新制的香料,大概是近兩年所制。
她看似面色平靜,心中已然掀起滔天巨浪。
既然白家旁支手中掌握着真正的李家莞香,說明他們必定知道李家人的下落。
江定安翻來覆去地琢磨着杜筱清方才所說的那幾句話,倏忽想到什麼,陡然問道:“杜長史,你是如何得知瓊州白家旁支欲舉證嫡系的消息?”
不待杜筱清回答,江定安緊接着又問;“又是如何截下此物的?”
杜筱清微愣,不過瞬息就領悟到了江定安的弦外之音,眼尾微彎的鳳眸中淡略過一絲肅色,淡道:“我命玄圭前往瓊州找人,機緣巧合之下偶然得知,”
他還未說完,便頓悟:“江娘子認為,有人故意傳出消息,特意讓我截下莞香?”
江定安沒有和瓊州白家打過交道,亦不能全然笃定,隻不過是猜想罷了。
“白家嫡系吵着要移司别堪,涉及此案的白家旁支亦受到瓊州郡守府注意,但凡出行,皆有耳目暗中跟随。”杜筱清語氣淡然地講述着白家秘辛,仿佛并不覺得将此事告訴江定安有何要緊。
他的聲音平靜得幾乎沒有起伏,沒有敬意,亦無厭惡,“杜問嶂亦派了耳目前去盯梢,若不是我的人暗中攔截消息,或許截下莞香的會是杜問嶂。”
杜問嶂是杜老爺的名字,杜筱清神色寡淡地直呼生父的名号,昳麗漂亮的眉眼似乎有些恹色。
提起杜問嶂,江定安不由斂眉,清癯高挑的身姿立在無光幽暗的書房内,神态清朗,骨相難以言喻的端莊秀美。
她微微垂下頭,掩蓋住複雜神色,從素色上襦的圓領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脖頸,幹淨無垢,瑩白如玉,在穿帷而過的透亮日光下,散發着皎潔的華光。
杜筱清偶然看了一眼,旋即避開目光,眸光往下,投在江定安松松握在手中的明亮彎刀上,刀尖上似乎還留有淡淡的香氣。
他上前抽出彎刀,随後将留有餘香的彎刀穿進刀鞘中。
方才極其短暫的手指相觸間,江定安雖然立時松開刀柄,任他取走,還是能感受到杜筱清的手指骨節分明,根根纖長,有些異于常人的冰涼。
如同蜻蜓點水般的觸感卻強烈得不容忽視,給她一種被寒冰燙了一下的怪異之感。
江定安緩了緩,壓下這股怪異之感,才道:“杜問嶂重利愛财,若是見到李家莞香,必然會想法子從白家人口中撬出香方。”
“在他撬出香方之前,不會讓白家人出事。”杜問嶂是江定安的大東家,她競也學着杜筱清直呼其名。
江定安說完這句話,仰頭去看杜筱清,頭一次發現他不笑時,眉眼冰冷而俊美,一貫被溫潤神色掩蓋的昳麗容色陡然鋒利起來,豔絕得有些懾人。
杜筱清方才不知在想什麼。蓦然回過神來,神情又溫順下來,那種豔絕懾人的危險感頓時消失了,“江娘子,我本以為白家旁支欲與嫡系割席,誰知他們本是并箸蓮舟,利益相連,”
江定安聽明白了,白家瓊州旁支與寶安嫡系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要對付寶安嫡系,恐怕還得想辦法解決瓊州旁支。
這意味着白家香案若要據實定罪,怕是不易。杜筱清神色散漫,鳳眸中皆是無羁,似乎并不覺得兩家彙在一起有何威脅,“多謝江娘子,我就不打擾了。”
他轉身欲走,江定安連忙叫住他,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亮動聽,其中蘊含着一絲幾不可查的急切,“杜長史,您派玄圭大人去瓊州尋人,尋的是何人?”
杜筱清何其敏銳,察覺出她話中的急切,面上不動聲色,據實答道:“自然是白家口中那位大難不死的李家娘子。”
江定安本想接着追問可有音訊,為免被杜筱清發覺不對勁,隻能生生将話咽了下去。
哪知即将走近門扉離開的杜筱清卻蓦然回首,垂眸問她:“江娘子很是聰慧,自然懂得良禽擇木而栖、賢臣擇主而事的道理。”
話中暗示之意呼之欲出,江定安仰頭反諷:“杜長史以我類比賢臣,莫不是自诩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