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定安默了默,忽的想起什麼,将昨日在白面郎君廂房中看到的那個女子身形容貌仔細描述了一番,丹娘子驚喜道:“就是她!你在何處見到她的?!”
經不住她百般懇求,江定安到底還是把實情告訴她了:“豐樂樓。”
當江定安回到客棧之時,丹娘子聽到“豐樂樓”那三個字的神情還久久萦繞在眼前,先是疑惑,後是震驚,再是憤怒。
丹娘子說,她要上盛京犯跸告狀,頭懸木桶随時準備接自個的腦袋,也要狀告豐樂樓,直到他們把她的朝娘子還回來。
犯跸告狀可以,隻是時機還不到。江定安這樣想着,還是出言勸阻了她,并且答應幫她尋回朝娘子。
“珰晄——”镌刻着複雜獸紋的令牌被不輕不重地扔在杜筱清面前的案上,江定安冷聲問道:“我能用麼?”
她想了想,補充道:“不隻是狐假虎威。”
杜筱清睨了一眼放她進來的素衣武兵,到底沒有出言指責,擡眸,望着江定安,鳳眸湛然,無奈道:“這個令牌是給你保平安用的,”
言下之意,便是不能拿來另作他用。
江定安取回令牌,在案前錦杌上坐下,将豐樂樓以一碟酥酪區分貧富,私底下将清貧娘子帶入樓中之事說了一遍。
杜筱清已然聽明白了,向來和緩的聲音罕見的冰冷,鳳眸微變,道:“瓊州白家,倒是比寶安白家膽子大多了。”
寶安白家以天香子等香料制香,此香贻害無窮,又謊稱是昔日得到聖人稱贊的李家莞香。
上個月推勘院已然聚錄簽押,罰沒盈利所得,且需向購香的主顧退錢并加以補償,至于其餘種種自不必說。
豐樂樓如此猖獗,不知何時能遏制。
-
這一日,是江定安在豐樂樓中上值的第一日。
聘她前來那個娘子姓蕭,人稱蕭管事,如今正清閑,便領着她在廂房中煎香。
爐子樣式和香氣似乎與江定安當日所見并無太大差别,但是沒有了那幾味烏羽玉和肉豆蔻,取而代之是一些平平無奇的香材。
蓋因江定安那日在豐樂樓大堂中肆意宣揚,蕭管事的态度肉眼可見地冷淡,甚至有時還透着絲絲狠意。
所幸江定安學得很快,蕭管事臉色微緩,待到教無可教,她從袖中暗囊中取出一把草藥,提醒道:“給客人燃香,得把這把草藥壓在舌下。”
江定安明白,香師在一旁給客人煎香難免會受影響,為了保持神志清醒,豐樂樓必然有特殊的法子。
她接過草藥一看,發現自己竟然辨認不出這是何物,有些像雞舌香,但是表皮覆滿了絨絨倒刺。
疼痛,确實能讓人保持清醒。
及至入夜,江定安一直在廂房中煎香,也沒見到除她之外任何一個香師。她耐心等待着,等到夜幕落下,更鼓回蕩在一片寂靜之中。
本來熄了燈的豐樂樓霎時間明燈輝煌,垂落的紅綢飄揚,鼓樂齊鳴。
江定安穿着一身豔紅襦裙拾階而下,黑髻侬顔,渾身上下并無多餘的點綴,第一眼隻看見明眸飛翹,清正中隐隐透着堅韌銳利的氣質與周圍格格不入。
她在找人,在許多個累钗繁裙的香師中尋找丹娘子。
江定安遍尋無果,大堂和庑廊中都不見丹娘子,想必是在廂房中了。
說來也怪,豐樂樓地上不過三層,廂房供給客人,那麼多香師又寄身何處?
地上找不到人,難不成在地下麼?江定安腦中靈光一閃,眸光落在倒映幢幢燭光的地闆上,若是豐樂樓地下還有一層地室,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面對樓梯下道道觊觎的目光,江定安沒有下樓,轉而避在二樓走廊陰影中,猶豫了一下,在去白面郎君的包廂,還是去尋地室中抉擇了片刻。
她忽的看見一道身影,以手提着肥袍,正慢慢地走上來,眼見就要撞上了,江定安心内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