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歸家二字,沉默的朝娘子似有觸動,她猛然抓住江定安的手,“江娘子!我要回家,我爹娘等不及了,求你借我一些銀子吧!來日我定會翻倍還給你的。”
雖然丹娘子來時在城外預備了小舟,無需再花費路費,但是若是回到家中,處處都要使錢,為爹娘入殓的錢,來日自己安身立命的錢......
朝娘子知道自己與這位江娘子素未相識,并無情分,她甚至懷疑過江娘子的居心,但是她也無人可求。
江定安二話不說掏出暗嚢中的錢袋遞給她,道:“二位珍重,若是日後無處落腳,可來東官郡寶安縣金鳌洲聚蘭齋尋我。”
話罷,江定安也不再耽誤時間,旋即從馬車上下來,叮囑馬夫将二人送到城外舟上,看着她們上船再回來複命。
望着綠棚馬車逐漸消失在黑夜之中,江定安收回視線,蓦然注意到漆黑空落的長街中不知何時出現一輛馬車,遠遠地綴在綠棚馬車後面。
一股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江定安急忙去尋杜筱清。
得知杜筱清已經回到客棧,她亦攔下一輛馬車回到客棧之中。
得知她夤夜叩響房門的緣由,杜筱清笑了笑,連眼睫都未曾擡一下,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江定安俯身奪了他腰間的彎刀,不經意感受到他硬朗冰涼的胸膛,心下更是氣惱,擡腳正要出門去。
身後傳來一句低而沉的男聲,沉靜和緩,陡然将她定在原地,“駕駛那輛馬車的車夫是從戰場上退來下的明威将軍。”
江定安定住了,聽到馬夫原是個将軍,頓時放下心來。
隻是,為朝廷效力的将軍離開戰場後應當能享受朝廷的供養,又怎會屈居一介馬夫供人差遣?杜筱清又為何将此人調到自己身邊?
當今晟朝已經有百年不起戰火,隻是邊境地帶偶爾會與蠻族産生摩擦。是以,晟朝頗有些重文輕武的風氣,杜筱清身為兵長史,能夠爬到如今的地位聲勢,亦不可小觑。
杜筱清好似看出她腹中諸多疑窦,笑道,“将軍不比馬夫高貴,馬夫不比将軍卑賤,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谀,若是将軍和馬夫各司其職,各盡其事,便能夠得到世人同樣的尊重,又何至于你如此驚訝?”
一代将軍擔任馬夫,在世人看來是淪落,是無限唏噓,他到底解釋道:“明威将軍是我為郡守招攬來的暗衛之首,郡守府上無人不敬重他。蓋因他身經百戰,武藝高強,素日由他來擔任保護重要人物的職責。至于馬夫的身份,不過是為了方便随行守護。”
江定安還是不明白為何杜筱清将此人安排在自己身邊,她并不覺得因為是杜筱清對自己有意才安排人保護自己,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簡直可笑又荒謬。
那隻能是派人盯着她的一舉一動,即使懷疑她是李家遺孤,也不至于如此警惕。
江定安百思不得其解,手中還提着從杜筱清腰間蹀躞帶上扯下來的彎刀,她索性抽出彎刀,借着窗外寒涼的月光端詳着如鏡的刀面。
杜筱清冷眼看着她,看她如雲如霧的鬓發,以及在月色下朦胧如潤玉生光的潔白肌膚。
江定安冷不丁地問:“杜長史是在監視我嗎?”
萬籁俱靜中,她的聲音如同柔軟的薄绡,緩慢纏上杜筱清的心間。
片刻之後,江定安聽見他說:“是,”
受到杜筱清的懷疑,無異于置身于對她極為不利的處境,哪知得到這個回答,江定安非但不緊張,反倒慢慢放松下來。
明晃晃的刀面映着她陰柔堅毅的眉眼,軟韌的英氣在昳麗的五官中再度浮現,江定安不再追問,她随手将刀擱在杜筱清面前的案上。
杜筱清接過來,一面斂刀如鞘,一面道:“日後你不用,便不要再拿了。”
江定安聽出幾分懶得收拾的意味,垂下弧度似蝶翅般的長睫,也不與他争辯,話鋒一轉,“杜長史,今日鬧了這麼一遭,怕是整個白家都驚動了,如何收場?”
杜筱清并非直接回答,道:“豐樂樓二樓廂房的痕迹已經處理幹淨了,你可買賣硝石硫磺是重罪?”
他的鳳眸生寒,态度已然有幾分嚴峻,聲音竟然還是和緩溫潤的。
江定安為他驚人的演技打動,想不到即使在人後,他依然保持着端方君子的人設。
至于丹娘子一介貧苦娘子從何處得來的硝石硫磺,江定安亦是心懷疑窦,随即将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
杜筱清沉默片刻,出聲喚來暗衛。
江定安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攔下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