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廂房中的屏風竹架蒙着一層幽暗的色澤,月色自窗棂灑進房中,案上的藍行燈散發着昏暗的光芒,江定安在燈下凝眸看信。
江憐群在信中說如今在郡守府中一切無虞,叫她不必憂心。
她看完信件心下稍安,看來杜筱清沒有騙她,的确請了明郡守的夫人出面相邀,江憐群能夠住在郡守府中,林家人必定投鼠忌器不敢再輕舉妄動。
江定安放下信件,随後拾起旁邊一張濕漉漉的紙條看了看,看完之後便将紙條投進燈芯中。
看着紙條在火裡蜷縮着化為灰燼,江定安陡然回憶起方才李夫人看她的眼神,冰冷幽怨,不像是看失散多年的女兒,倒像是在看一個背叛家族的叛徒。
她與杜家人走在一起不假,但是這十年來李夫人一直在為白家做事,又如何解釋?
無論如何,李夫人總歸是她的生身母親。她還記得當年面容溫婉的母親将她抱在懷裡,她無比安心地倚在母親的臂彎裡,聽到她胸膛中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漸漸入睡。
江定安心中思緒萬千,這一夜輾轉難眠,直到次日從杜筱清口中得知山上的草圃出事了。
原來就在昨夜,蹲守在草圃附近的武兵看到了一群蒙面人,舉着鐮刀将草圃中的草藥割盡了,随後便帶着草藥急匆匆離去。
武兵一路尾随,發現山中峭壁處竟然有許多岩洞,那群人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到達岩洞之中,随後消失在岩洞深處。
江定安聽完這個消息時眼眸微顫,看起來并不想摻和此事,隻是那批草藥至關重要,她又是僅有的能夠辨别香材的人,隻好跟着杜筱清前往山中岩洞。
不想來時萬裡無雲,到了山上卻看見天色黑沉,烏壓壓地壓住漫山翠綠,觸目皆是一片黝黑,
站在峭壁邊上,風聲凄厲,往下望是一片白茫茫的雲霧,根本看不見底下的岩洞。
随行的武兵率先抛出虎飛勾,牢牢地固定在石壁之上,纏滿繩索的絞盤呼呼地轉動,繩索不停地往下滑去,直到絞盤上的繩索隻剩薄薄幾圈才終于停了下來。
看來這峭壁底下實在深不可測,江定安盯着空落落的絞盤,又擡眸看向杜筱清。
杜筱清頭戴綸巾,身披蓑衣,内裡穿了一身暗色直襟圓領衫,看着樸素低調,偏生鬥笠下是一張潋滟風流的面容,襯得簡單暗沉的衣裳無比華貴,就連腳下草木都色如翡翠。
他注意到江定安的目光,回望過去,粲然光亮的鳳眸中似乎有些疑惑。
江定安悄悄捏緊了衣袂,此處地勢險峻,若是不慎墜崖,怕是沒有生還的可能。
等了半個時辰,武兵從崖底返回,告知杜筱清石壁上确實有幾個岩洞,但是入口狹窄荒涼,恐怕要鑿碎石塊才能進入。
若是鑿碎岩洞外的石壁,必然會驚動白家。
杜筱清垂眸,眸光輕輕掠過一旁沉默的江定安,“江娘子以為,是鑿,還是不鑿?”
不知是不是江定安的錯覺,她總覺得杜筱清的聲音有些冷淡,不似之前那般溫柔。
她不知何處得罪了他,隻覺此人性情多變,斟酌着回答:“那批草藥可以壓制煎香飲,珠崖郡不知道有多少人用過這種煎香飲,我以為那批草藥十分重要。一切都聽長史的。”
她沒有直接給出一個确切的答案,而是簡單闡述了事實,讓杜筱清自己決定。
杜筱清想了想,出于謹慎又問了一遍擅長勘測的武兵,武兵擡頭看了一眼頭頂彙聚來的烏雲,搖了搖頭,意思是可以鑿石,但是現在不是時候。
就在此時,林中陡然大亮,将江定安在幂籬下的昳麗面容照得雪亮,圓融的黑眸平靜得沒有一絲情緒,就這麼漠不關心地看着杜筱清,杜筱清亦無波無瀾地俯身看她,二人對視間,一道雷聲緊随其後。
雷聲響起的那一霎,峭壁底下的雲霧中恰好傳出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鳴,與此同時,兩側石壁上無數碎石滾落,隔着重重雲障看不清下面的情形,光聽聲響足以讓人肝膽俱裂。
天上落下傾盆大雨,冰冷幽暗的風雨之中,衆人協力拉着絞盤上的繩索,直到守在岩洞中的武兵上來,江定安确定下去探查的武兵都已經上來了,不至于累及無辜。
乘着衆人乏力癱倒之時,她最後看了一眼杜筱清,語氣中頗有些平淡,喚了他一聲:“杜長史,”
杜筱清垂眸看她,纖長的濃睫挂着水珠,鳳眸濕漉漉的,那神情似乎在問怎麼了,然而江定安并沒有回答他,隻是微微側開身子。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紅衣,豔麗的裙擺在風雨中搖曳。
杜筱清陡然在江定安的沉默中意識到什麼,蓦然擡起頭,往密林望去,迎接他的是從林中射出的一箭,鋒利的箭镞閃着冷光破風而來。
在所有武兵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冷箭已經攜着肅殺的寒意到來,他們隻能眼睜睜看着一隻突如其來的冷箭沒入自家長史的胸膛,巨大的沖擊力猛地把杜筱清撞向後面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