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處,杜筱清蓦地輕笑了一聲,胸膛起伏間,傷口上捆着的白布又溢出鮮血,他緩慢道:“江娘子一人陪我便足矣,”
在僻靜幽暗的岩洞中,面對生死未蔔的明日,彼此不必再虛以為蛇,可以痛痛快快地暴露惡劣的一面,然後像個小孩子一般來回鬥嘴,似乎也頗有些趣味。
江定安陡然想起遠在東官郡的江憐群,如果杜筱清沒了,她還能好好住在郡守府上麼?
想起昨夜李夫人借着袖袂遮擋,悄悄放在她手中的紙條,江定安的心又放了下來。
她想到關于林家的傳聞,林大虎十年前休棄了江憐群後,便忙不疊地納妾另娶,十年過去,林家竟是不曾添上一兒半女。
可見天道好輪回,報應不爽。
江定安本想等翌日天明霧散,點燃袖中的旗花尋求援助,想必前來救援的武兵會看到自崖底升起的焰火。
再不濟,李夫人若是得知她也墜下山崖,必定會派人前來尋找。
她想要閉目養神,又有些不放心,湊近了看十分安靜的杜筱清,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依稀可以看見他半阖着眼簾,容色慘淡,俊美溫潤的面龐毫無血色。
那雙鳳眸閉合時像極了彎彎的蝶翼,眼尾呈現出微挑的弧度,實在是好看極了。
若是他睜着眼,這雙鳳眸在臨窗而下的朦胧月光下,便會流露出盈潤如玉的清淺光澤。
提起月光,江定安隐隐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麼,她突然想起豐樂樓那一夜,關于那一夜的記憶猶如浮光掠影一般快速在腦海中閃現。
忽然靈光一閃,捕捉到了其中關鍵。
照夜!那一夜銜信而來的照夜。
她在山洞醒來時聽見了蟲聲,落雨聲,還有隐藏在其中的雀鳴。
山裡有雀鳴再正常不過,以至于她忽略了這一點。
若杜筱清真的憑借着照夜聯系上武兵,為何不走?
江定安若有所思地望向堆滿藤蔓的洞口,她在等醜時霧氣退去,杜筱清何嘗不是在等待呢?
如今杜筱清已經确定了她的身份來曆,但凡他出去後告知官府,甚至連告知官府這道程序也不用,他身為東官郡的兵長史自然有權拘押一個潛逃多年的罪犯。
屆時她面臨的會是什麼,也許是三旬牢冰冷狹窄的地牢,也許是嚴刑拷打。無論哪種局面都糟糕至極。
但她早已失去了對他再次動手的機會,誰知道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杜筱清究竟利用照夜傳遞了什麼信息。
從他墜崖也要拉上她一起這件事來看,杜筱清絕對留了後手,若是他不慎到了陰曹地府,她也得陪着他。正如他方才所說:“有江娘子一人足矣。”
江定安一時隻覺杜筱清此人機關算盡,無恥至極,偏偏還不能讓他就這樣死了。
她隻好伸出手,探了探杜筱清的鼻息,還好,還有氣。
她從暗囊中掏出藥丸,山中多蟲蛇,這是她為自己預備的。
江定安挑了風寒藥并大補丸,肉痛了一會兒,擡手就要撬開他的牙關給他服藥,哪知杜筱清竟然一改虛弱無力的摸樣,偏過頭去,道:“我已服過藥了。”
看來他也早有準備,江定安平靜地接受了這個說法,重新将藥丸放入袋中。
“你知道今日會遇險?”
杜筱清道:“李夫人來的那一夜,我看見你手中握着紙條。”
江定安明白了,其實杜筱清一直在盯着她,懷疑着她,不曾松懈過半分,所以才對她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
也是,誰會對世仇之女放松警惕?
若是把她和杜筱清的位置倒換過來,為了自身安全,她根本不會讓疑似是世仇遺孤的人有機會接觸到自己。
在惜命這一方面來看,杜筱清就不如她。
江定安有些自嘲地想着,她陡然問道:“你還能召喚照夜嗎?我想吃烤鳥肉。”
杜筱清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江定安誠然存了些許試探杜筱清的意思,試探不到她也不說什麼了,默默咽下一枚大補丸,感受到空蕩蕩的腹中添了點東西,難耐的饑餓似乎消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