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膳後,江定安和娘親回到院中,廊庑下的藤籠在夜色中蒙上一層皎潔的幽光,籠中的雕鸮擎在樹枝上,歪着頭,睜着豆大的黃瞳看着她們。
此地是郡守府,為免雕鸮傷人,隻能暫且将它關在籠中。
江定安給它添了草料,又勺了一瓢水倒進盆中,忽道:“林家人已經走了,我們不妨收拾箱籠回去一趟,然後遷居到東坊去。”
江憐群眸光一顫,聽她這話,似乎已經笃定了林家人不會再興風作浪,她溫婉的面容略帶擔憂,到底還是沒有過問。
聽到林家人一老一少疾病纏身卻沒有銀子就醫的消息,江定安這才得知林家并沒有如傳聞所說那般收到白家的聘禮,不過是他們編造出來的。
眼見着婚期将近,白家的聘禮遲遲沒有送來,以當初白夫人一力促成此事來看,她是很願意看着杜筱清與一介破落孤女成婚的,絕不會從中阻攔。
至于聘禮為何還不送來,想來是他們不知要送往何處,畢竟硯池巷的屋子隸屬杜家,不過是給香農們暫住罷了,往這裡送聘禮到底不成體統。要是往她們如今寄身的郡守府送,那更加贻笑大方。
在江定安和江憐群回到東坊那日,郡守夫人派了仆役幫忙拾掇宅院,并贈予爆竹門聯,在庭院前點炮拂葉,寓意辟邪除穢。
長長的紅炮一顆顆地爆開,發出噼裡啪啦的巨大聲響,紅豔豔的紙屑随之飛揚,一副熱鬧非凡的景象。
平日總是一身布裙荊钗的江定安,今日難得穿着了一身鮮亮的鵝黃交領華綢襖子,黃襖底下露出四副翠紋素絹拼合而成的長袍,長裙曳地,流露出飄然欲仙的清逸之感。
她立在門前,看着爆炮熱熱鬧鬧地燃盡,等到爆竹産生的白煙散開,遠處出現一隊彩衣紅服的家丁小厮,肩上擡着紮了紅緞的扁擔,挑着大紅箱箧,看着很是喜慶。
原來是杜家的周管事帶着府上小厮前來送聘禮,帶來的箱箧将偌大的宅院占得滿滿當當,幾乎就要沒地方落腳了。
周管事生得龐眉皓發,身上一襲華衣流光溢彩,衣裳挺括,倒有幾分淩厲的風骨。
他一面吩咐下人擺好各色禮品,一面向江憐群奉上禮單。
江憐群略看了幾眼,便遞給了江定安。
江定安不甚在意地垂眸,目光淡淡掃過禮單,其中有八式海味,成對的喜炮和喜镯,以及生果,三牲,四色糖,兩對羽毛金黃的兌禽在籠中撲騰翅膀,兩對兌禽的羽毛看起來比大黃的都要幹淨整潔,足見杜家對這樁婚事還是有幾份上心的。
隻是杜家身為東官郡中的最顯達的制香皇商,坐擁南越無數奇珍香材,但禮單上面的香料不過平平無奇,面子上瞧着好看罷了,也隻能拿來糊弄不懂行的外人。
江定安在天柱山中采香十年,對這些香材再清楚不過了,是以她略看一眼便明白了。
香材且不提,禮單上最能看出誠意的便是聘金,她匆匆掃過前面,卻沒有發現聘金的痕迹,直到翻到最後才看到了極小的聘金二字。
江定安輕輕點了點上面的數字,确保自己沒有看錯,杜家是遠近聞名的巨賈,給自家長子娶親,竟然如此寒酸?
周管事察覺到她的動作,便知她對禮單有些不滿,在心裡暗自嘲諷這貧窮的孤女竟然也敢在他面前挑挑揀揀。
他雖如此想,臉上卻是端着笑容:“江小娘子,可是禮單有何問題?”
江定安沒有說話,杜筱清遠在珠崖郡,對于此處的事情是鞭長莫及,這禮單應當是白夫人撰寫的。
從頭到尾,她要的都不是杜家的聘金。江定安不願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耽誤時間,随即将禮單合上,笑道:“勞煩周管事了。”
周管事放下心來,琢磨出這個被休棄後獨居十年的江大娘子竟是個性子軟的,凡事都聽江小娘子的,這江小娘子又是個好拿捏的,母女兩個都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他這樣想着,陡然話鋒一轉,對江憐群說:“江大娘子,林家人畢竟是您的夫家,也就是江小娘子的外家,若是外家有人撐腰,我們郎君也看重娘子幾分。”
言下之意,便是要江憐群和林大虎重歸于好。
江憐群聽到這番話下意識按住衣袖,眉眼間流露出極淡的隐忍和愁苦。
江定安陡然輕笑一聲,圓融無害的黑眸倒映着周管事遍布溝壑的面容,她唇畔似有一絲冷笑,“周管事,這些事情就無需您插手了,您是杜府的管事,卻不是我們江府的管事,您是要盡到分内職責便是了。”
周管事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這是在罵他多管閑事呢,他扯了扯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我自然明白,若不是為了您二位着想,我也不會多嘴多舌。”
江定安垂睫,對這說法不置可否,周管事在她這邊碰了壁,面不改色地和江憐群寒暄了幾句,淺談了一會兒便帶着小厮侍衛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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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與杜筱清的婚事,江定安眼下更關心聚蘭齋的事務,為了做出成績來,甚至不惜在聚蘭齋中留到傍晚。
此時日落西山,夜幕降臨,對岸的河道上接二連三地亮起漁火,昏黃的漁火映得河面上波光粼粼。
聚蘭齋也拿出了數盞行燈,擺在高處,散發着幽幽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