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燃點點頭,補充道:“還有可能是複活需要消耗更多,它也許承擔不起。”
他們倆說的都很有道理,但簡初總感覺自己遺漏了什麼,可當下并沒有太多時間給她思考,這邊是棘手的怪物,頭頂是逐漸下落的屏障,每個都在催促他們趕緊解決眼前這一切。
僅僅兩三分鐘,那塊純白的穹頂已經明顯又下落了一段距離,甚至現在已經可以肉眼看出它正在不斷接近。
沒人知道等它完全落下時會發生什麼,這就像一個倒計時,讓所有人充滿了緊迫感。
“繼續,再來一次。”
确定他們的戰術有效,傅遙當即決定就這樣繼續削弱怪物的戰鬥力,而不僅是他們,另一邊的幾人也在竭力配合。
“大人,我們……”有人懇求道,“他們還會再動手,我們應該抓住機會。”
趁怪物最虛弱的時候,給它緻命一擊。
面前幾人用懇切的眼神看着自己,縱然苑秀心中有着太多的不确定,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在黑暗中生活了這麼久,終于見到了一絲曙光,就算是虛假的,他們也會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把所有寄托在上面。
參差的短發掃在她耳廓,讓心緒也同樣起伏不定。
走吧,總會有這一刻的,不論是否會成功,總要去做的。
另一邊,簡初有些緊張地舔舔嘴唇,一次又一次握緊腰上别着的槍和匕首,似乎生怕它們掉下來。林願正扛着一把輕狙,專心緻志跟随着傅遙二人的身影瞄準着那隻怪物,以便在關鍵時刻提供火力,絲毫沒有注意到簡初的動向。
解決一切的方法就擺在簡初面前,讓她胸腔的心跳幾乎按捺不住。
如果等那塊石片吸收了足夠的力量,不管是要殺她,還是要逃走,都不是簡初樂意見到的,哪怕所有人都拒絕她靠近戰場,也絲毫不能動搖她的決心。
[捏碎它!捏碎它!]
心中的聲音越來越響,“咔哒”一聲,銀色的輕甲緊緊貼合上她的軀體。
林願隻感覺餘光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下一秒就在瞄準鏡中看見那道緊追而去的身影,她心中暗道不妙,但傅遙二人已經順着建築爬到高處,正欲往下跳。
不能幹擾他們的行動,林願咬緊牙關,把到嘴邊的驚呼硬生生咽了下去。
可就在這時,那隻怪物突然舒展身體,原本緊緊縮着的手臂猛地張開,朝着從天而降的二人直直捅了過去!
它在假裝虛弱,引誘他們接近!
傅遙在空中扭轉身體,異能迅速發動,怪物的指尖觸碰到她的瞬間被瞬間彈開,它卻仍然不死心地伸來更多的手。
“砰砰!”傅燃連開兩槍,擊碎了近在眼前的手腕,黑色的血如同雨點般傾瀉而下,嘩啦一聲砸落在地上。
“到此……為止。”
傅遙咬牙切齒,踩在那兩隻斷臂上,在空中轉體,借着旋轉的力道,絲滑地抽出後背的長刀,從上而下從怪物的顱頂戳刺了進去。
“卡卡卡!”
它的顱骨異常堅硬,在這樣的距離之下,傅遙甚至可能看見一直陪伴自己的武器崩出好幾個缺口,卻還是艱難地順着她的力道插了進去,隻剩下一個漆黑的刀柄還露在外面。
怪物慘叫的聲波幾乎實質化,一圈一圈蕩開,甚至将空中的兩人就此彈飛,但它沒有就此倒下,而是瘋狂搖晃着身軀,伸手握住頭頂的刀柄,一點一點抽了出來。
它的軀體已經沒有那麼臃腫了,那些人的養分幾乎被吸收殆盡,但幹癟的身體仍然被血管緊緊包裹着,甚至從他們的口中伸進去,榨取着最後的價值。
身後有腳步聲匆匆,傅燃豁然回頭,心下大驚。
“你怎麼過來了!”他下意識要把簡初擋在身後。
從他被對方救下,内心就瘋狂滋生着對她的保護欲,傅燃知道這很不正常,甚至猜測是對方留在精神空間内的力量影響着他,但就算是這樣,他也認了。
她幫了自己,現在要保護她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不,你先等等……”簡初眉頭緊蹙,目光一直鎖定在那隻怪物身上。
它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頭頂的刀柄,兩隻手握緊刀柄,身軀也在不斷扭動,想要把刀完全抽出來,而正因如此,怪物的手臂下意識屈起,使中央的身軀離地面越來越近。
那群灰袍人匆匆趕來,在他們身邊停駐,卻隻有一個人義無反顧地沖了出去。
“等等,他做什麼!”傅遙睜大了雙眼,卻看見那人借着助跑高高躍起,身上的銀色輕甲瞬間消失,手腳并用地抱住了那隻怪物。
怪物正急需養分,它身上的傷口他有很多傷口需要恢複,所以它的本能和理智相違抗,在那人觸碰到它軀體的瞬間,血管紛紛蠕動,眨眼将他吞噬了進去。
它的哀嚎變的更加尖利,手指也從長刀上滑落,數十隻手臂在軀體上抓撓着,試圖找到那隻咬傷它的蟲豸,無暇顧及頭頂已經被拔出一半的長刀。
但絲毫沒有用。
鮮紅的血液從那幾根豐盈的血管中流淌而出,但那人用最後的意志,緊緊扣住手下的血肉,掌下甚至還能感受到同伴微弱到難以察覺的心跳。
苑秀的喉頭哽了哽,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下一個。”
簡初大腦一片空白,看着有一個人褪去身上的盔甲,義無反顧地撲了上去,然後又是下一個……他們帶着飛蛾撲火般無盡的勇氣,沖進那隻怪物的懷中,獻上自己的靈魂以幹擾“神明”的意志。
直到身邊隻剩下那對母女。
甫一對上眼神,簡初就知道她們也要去了。
“你們能殺了它嗎?”木琅輕聲問,雖然說的是“你們”,但她的眼神隻鎖定在簡初身上,“如果能順便殺掉我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苑秀猶豫着,還是伸手摸摸女孩的頭頂,哪怕……她本不是屬于自己的那一個女兒。
“阿迎……”簡初的聲音幹澀,“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對面的女孩愣了愣,露出一個開朗的笑:“不用了,我希望這個世界不要留下任何關于我的痕迹。”
看着簡初一愣,苑秀立刻明白她已經知道了“不死”背後的真相。
她張張嘴,卻感覺手被人握緊了。
“媽媽。”木琅透過那張萬分熟悉的面孔,看見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真正屬于自己的母親的靈魂,“可以再說一次祝禱詞嗎?”
苑秀眨眨眼,抹去了祝禱詞中原有的,屬于神明的那部分。
這場戰鬥是人對于神的僭越,她所能祈求的隻有自己,還有身邊這幾個短暫的夥伴。
“我祝願死亡降臨于此,衆世的人将賜予你永寂。”
簡初的視野有些模糊,但仍然可以看到那群人将自己全部的骨血融進怪物的身體裡,一片青綠之中,猩紅如同滾燙的火焰,點亮了每一個角落。
那點綠光被逼得無處可退。
就是現在!
觸手猛然從肩胛處彈出,柔軟強健的金色軀體按在地面上,将簡初推起到空中,傅燃咬咬牙,伸手就想驅動異能幫忙,卻被傅遙一把按下。
“不可以,她沒法再救你第二次了。”
傅燃的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隻能壓低眉眼,緊緊跟随傅遙,順着怪物的手臂攀沿而上。
可此刻簡初眼中隻剩下那隻完全畸形的怪物,她自上而下俯視着它,眼角傾瀉出一絲暗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但凡有任何人能看見小觸手,都會悚然驚覺,此時的簡初和那怪物很難說有什麼本質的區别。
觸手在她身後湧動着,石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閃動的頻率變得更加快速。
簡初微微擡起手,身旁蓄勢待發的觸手們便如同惡犬,呼嘯着沖了上去,它們直接穿過怪物的身軀,略過滾燙的血液,在空中環繞成一個巨大的繭。
然後猛地收縮。
那塊石片被關在牢籠中不停抖動,借着怪物的口發出嘶啞模糊的喊叫。
“這是……對神明的……”
它話沒說完,就一前一後被捅穿了咽喉和口腔,觸手柔軟靈活地扭曲肢體,避開了可能被那兩人觸碰到的每一個角落,試圖将那塊石片之間從中拔出來。
但簡初仍然沒有忘記,有三雙眼睛仍然注視着一切,她還不想在這種時候暴露太多。
她抽出腰間的匕首,眨眼撲進了怪物的懷中。
匕首“噗嗤”一聲切開它的胸膛,簡初的手指順着肌肉探進去,準确地握住了那塊石片,它正在不停顫動,鋒利的邊緣割開了她的掌心。
“簡初!”傅燃剛剛落地,擡頭就看見這一幕,他瞳孔驟縮,腳尖驟然點地,在傅遙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飛身撲了上去。
但簡初的眼中隻剩下苟延殘喘的石片,她的手腳用力踩在怪物的軀體上,整個人如同一道被拉滿的弓,竭盡全力要把右手從怪物的胸腔中抽出。
“給我……”她幾乎屏住了呼吸,“出來!!!”
一隻手握住她的手腕,傅燃落在身側,想要幫她把手拔出來。
在他眼中,簡初是被那隻怪物“咬”住了手臂,無法安全脫身。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道耀眼的激光術擦着兩人臉頰間的縫隙,準确落在了怪物的胸口,簡初隻感覺掌心的石片突然變得滾燙,緊接着失去和他們對峙的力量……
她感覺自己的手一點點抽出怪物的胸膛,而它的軀體也在自己掌下變得幹燥,慢慢化作一團飛灰,就連那塊石片都開始崩解,順着她的指縫消失不見。
“唔!”
失去了身下的支撐,兩人直直從半空中墜落,觸手們想要緊緊包裹住自己的主人,卻有人比它們快了一步。
越過傅燃的肩膀,簡初看見天穹正在開裂,露出純白之後燦爛的天空。
觸手将兩人團團圍住,眨眼“砰”的一聲砸落。
林願卸下肩上的輕狙,腿一軟癱倒在地,周圍所有高聳的建築自上而下,逐漸化作星星點點的塵土,被外界吹進的風刮散,融進腳下的沙石之中。
……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