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守衛一如既然将飯菜放在窗台上,也不管君念拿沒拿,獨自走到門口發起呆。
自草場那天起,他總覺得寨子這兩天的氣氛很低迷,這讓他心裡隐隐不安。
草場那天回來,下午大當家就号召地牢所有人和寨子大半的人去把坍塌的山洞重新挖通。
這是一個大工程,大當家帶着人日夜不停地在挖。
他入匪入得早,這三年來看着山洞一點點被挖出,擴大到如今的規模,自然是明白三位當家對山洞的執着。
不僅如此,原本每過一個月,幾位當家就會帶着他們的心腹下山一趟,每次回來必定帶着十幾車的東西。
幾位當家選的路徑刁鑽,而且是分兩批回來。
一批深更半夜回來,送進山洞中;一批第二天一早回來,帶着各種吃食和生活用具。
因此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他也是一次偶然的機會,無意間發現了這件事,唯恐禍從口出,他至今守口如瓶。
直到大概兩個月前,幾位當家不再帶着心腹下山運送貨物上來,可這種改變沒讓他安心,反而讓他更加擔驚受怕。
這種感覺就像是,幾位當家對山洞的執着遠遠大于寨子。
如果寨子是為了某件事情而存在,現在這件事情即将完成,寨子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守衛的心情慢慢低沉下去,正如漸漸暗沉下去的天空,不可挽回。
“喂,裡面那個,什麼念?”
守衛猛地站起身,拍打自己的臉頰,企圖以此來驅散包裹自己的不安。
自從當了土匪,他已經很久沒回家了,有些話他不敢對同為土匪的其他人說,隻好默默藏在心裡。
但是現在,他突然就很想找個人說說話,哪怕那人是他一直嫌棄的碎嘴子。
“喲,老哥,稀奇呀!今天怎麼突然想找我說話了?”君念嘹亮的聲音從屋裡傳來,讓這兩個月來日夜緊繃着的守衛難得感受到幾分放松。
“你是什麼人?”守衛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連忙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是做什麼的?”
“我呀,”君念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懶洋洋道:“我做過的可多了,鐵匠,馬夫,店小二,侍衛,樂師,畫師……”
“等等,”守衛一腦門黑線,他就知道這人喜歡滿嘴跑火車,他的家鄉話沒按捺住又從嘴裡蹦出來:“俺說你這個人,怎麼嘴裡沒句實話,你自個說說今年才好多歲,做了這麼多事,你自個信不嘛?”
好一會兒,屋裡才傳來君念一聲輕笑,他慢悠悠地哼着不知名的曲調,不說話了。
屋裡的君念安靜下來,守衛心裡那股子不安又冒出頭,他不由開始在心裡替君念辯解,其實有些人命運坎坷,是有可能當過這麼多角色的。
于是他略帶歉意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
“大哥,”君念打斷了他的話,沒頭沒尾問道:“你是不是特别怕死?”
“你什麼意思?”守衛一驚,他下意識抓住腰間的鑰匙,有一瞬間他居然想把門打開,反應過來以後他幹巴巴道:“哪有人不怕死,你這不是廢話嗎?”
“如果不想死的話,聽我一聲勸,找個地方躲起來,對了,不要去後山。”
君念閉着眼躺在草席上,耳朵微動,聽着地下傳來的細微晃動聲。
“你不要說些來吓俺!”守衛再也沒法将心裡的恐慌按壓下去,他來回踱着步,心裡十分猶豫:“俺憑什麼相信你,你不過是被擄上山的……”
“轟——”
後山接二連三傳來巨響,地動山搖。
“這是怎麼回事?!”
“救命啊,有敵襲!”
“快逃!!!”
像是一瞬間發生的事,又像是一個世紀那麼長,守衛呆滞地看着後山傳來的火光照亮半邊天,看着剛剛還沉睡的寨子突然亂套。
“大哥,你再不躲就來不及了。”
君念聲音如此微弱,卻奇迹般透過漫天的轟鳴和嘈雜的人聲傳入他耳中。
對,他要逃,遠遠地逃!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他不該上山入匪,不該抛下自己剛滿月的女兒和娘子遠走他鄉,最後落得這樣的下場!
守衛丢盔棄甲,獨自往山下逃了。
“诶?”君念一愣,無語道:“我都說了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你這往山下跑,還能活個屁!”
可惜倉皇逃離的守衛,錯過了這句話。
他的命運早已注定。
外面戰火紛飛,刀槍劍戟的碰撞聲不絕于耳,君念所在的小屋卻奇迹般置身事外,安穩地立在一方,令人驚歎。
“是那天的黑衣人嗎?”君念拔了根幹草叼着,百無聊賴地思索這兩日發生的事,腦海裡隐隐有條線索串聯起來。
忽然,他耳朵又是一動。
“奇怪,”他挑眉,有些意外道:“居然還有一波人。”
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房門突然被打開了。
大門的光有些強烈,他不得已微微眯起眼睛,同時在心裡思索着是哪一波人。
然而等他眼睛徹底适應強光後,他愣在了原地。
是秋樂。
那個剛見面他就知道命不久矣的人。
她還是那身幹幹淨淨的月白色衣裳,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傾斜而下,渾身上下隻有兩個色。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是淡漠。
可惜,這是秋樂在别人眼中的樣子,不是在他眼中。
他一眼望到的,是秋樂那雙淡紫色的眸子,以及她衣袖下露出的右手腕上,半截紫色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