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沙發上倒着一個失去知覺的人，聽見關門的巨響，迷迷糊糊地擡起纖細的手臂，往自己沉重的眼皮上一抹。

鐘意唰地拉開厚重的窗簾，陽光和深秋的寒風湧入大開的窗戶，吹得沙發上的人一激靈，雙手軟軟地撐着沙發坐起來。

她顧不上沙發上的人，用力捏住鼻子隔絕刺鼻氣味，十萬火急地沖進狹小得連轉身都困難的廚房。

鍋底躺着一團焦黑物，煤氣爐什麼的倒是關得好好的，鐘意整個人才放松下來，皺着眉推大了廚房半敞的小窗。

“你都不會做飯，幹嗎還要下廚啊？”鐘意一把擦掉額前的薄汗，叉着腰走出廚房，滿臉怒氣地站在沙發面前。

三十多歲的女人急忙跳下沙發，素面朝天卻面容清麗，來不及換下的睡衣散發着一身隔夜啤酒味。瑩白藕臂連連拍打着鐘意沾染了燒糊味的衛衣，和鐘意三分相似的眉眼擠出一個抱歉的笑容：“意意，這不是你看你要搬回來嘛，當小姨的怎麼都得準備一下。”

宿醉後的獨身小姨一看到鐘意皺起的眉頭就清醒過來，活力滿滿地舉着抹布，主動包攬了刷鍋的活計。

“鍋可能要不了了。”鐘意趕在小姨前面，用鐵鏟撥拉着鍋裡的燒糊物，“你這做的是什麼？”

“算了，我重新來吧。”她嫌棄地從煤氣爐上取下煎鍋，又娴熟地打開壁櫃取出平底鍋，站在冰箱前又蹙眉問，“你平常就吃這些？”

“咱們點外賣也是很好的呀，”酷酷小姨吐了吐舌頭，啪地關上裝滿飲料和面包等即食食品的冰箱，“我都吃食堂。”

鐘意開火倒油，将兩片吐司煎至微黃，又敲了好幾枚雞蛋，香氣撲鼻的厚蛋吐司與先前一團燒糊物形成鮮明對比。

年輕女孩将早餐倒入細膩的瓷碟，做飯幫不上忙的小姨倒好兩杯牛奶，老房子狹小的客廳裡茶幾就是餐桌，兩個女人隔着桌子落座。

“你被雜志社開除得這麼莫名其妙，不去找主編拼命啊？”小姨戳着盤中的吐司，像是不經意地起了個話頭。

鐘意一手輕揉着太陽穴，猶豫了幾秒才承認：“……其實被炒鱿魚也挺好的。我也不是做狗仔的料。”

“不想幹了？”小姨猛地一拍大腿，擡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早說啊！我都說了娛樂記者不是人幹的，天天被人戳脊梁骨的活兒，辭了好！在家住一段時間，休息一下再出去闖蕩！”

“我已經畢業了，”鐘意笑着搖了搖頭，“不能再啃老了。”

“小姨才三十出頭，哪裡算啃老？”小姨豪氣幹雲地拍着睡衣下的胸脯，“還能養你三四十年呢！”

“算了吧，還不是得我回來做飯。”鐘意吃光了盤子裡的吐司。小姨能喝醉了把菜燒糊，怎麼去養另一個人？

“那你怎麼又搬回來了，想過渡一下麼？”小姨沒動叉子，依舊盯着她看，“回來就别在外頭租房了呗，我不喜歡一個人住。”

“那你找個對象啊，”鐘意又搖了搖頭，“我已經找好新工作了，明天過去面試，住老城區方便一點。”

“你去幹什麼？”小姨警惕地盯着她，“别像上次一樣騙我。”

“我自己也不知道。”鐘意無奈地盯着盤底的吐司，但确乎是實話實說。

大學畢業前後，她住在小姨這間破舊卻收拾得很幹淨的老房子裡，被蝴蝶周刊正式留用之後就搬了出去，很長一段時間内不敢告訴小姨自己的真實工作内容是像灰暗的下水道老鼠那樣吃人血饅頭，直到被小姨追問為什麼每個月能給她打那麼多錢，不得已才全盤托出。

鐘意還記得自己向小姨坦白的那天，永遠前衛潮流的小姨紅着眼舉起打掃用的雞毛撣子，追着往她身上打。

鐘意沒有反抗，纖弱的女孩站在原地，任由小姨用力打來。

女人用力打了幾下，洩氣般丢下雞毛撣子，哭道：

“我和你媽媽都是正派的人，雖然比不上你父親有錢，但是以後也養得起你，你為什麼要去做這種工作？”

又從衣櫃裡扯出鐘意給她買的新衣服，砸到鐘意跟前，大罵：“這些你都拿回去，這種髒錢買的東西，我不能要！”

她知道自己電腦文檔裡最終被印刷出來的那些東西也有知識産權，但此知識和彼知識，是不一樣的。

那天不歡而散，直到鐘意昨晚給小姨打電話，說自己已經被解雇了，希望回來住一段時間。

一向不會燒菜的小姨，今天特地請了假，開心地給她做了一鍋糊塊，聊表心意。

鐘意環顧着幾個月沒見到的老房子，拉着小姨裡裡外外打掃一遍。從自己的出租屋喊貨車拉回來的私人物品也送到了門口，收拾好一切再坐下來打開筆記本電腦，時間已經是下午了。

郵箱的角落靜靜躺着一封電郵，發件人正是“inwind風眼工作室”。

附件是招聘崗位說明和實習生登記表，規規矩矩的走流程做派。

鐘意啪地點入崗位說明。

順着光标一行行浏覽下去，女孩面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