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七點半,鐘意跳下白色賓利,告别了充當司機的老爸走進校園,混在三個年級收操的人流中,緩緩擠向教室。
她手裡還舉着曆史課本,邊走路邊快速地反複小聲誦讀某個段落。鐘意看上去像個不願意浪費時間的好學生,其實她正為了應對半小時後的課前默寫而絞盡腦汁,是臨時抱佛腳的ddl選手。
走路不看路,活該她沒留意從自己面前掠過的高大身形。
腳下不停,她整個人搖搖晃晃地撞了上去,課本厚厚的一角,狠狠戳在額頭。
鐘意驚叫一聲,捂着額角退開,旁邊學生紛紛轉頭看過來。
陸風行不喜歡這種被過路人凝視的感覺。
大多數學生看清發生了什麼事之後就收回了目光,專注于自己的課本或旁邊聊天的同伴,但依然有幾個人認出了陸風行,隔着人群沖他哈哈大笑:“陸哥你走路怎麼不看路啊?”還有幾個人認出,鐘意就是校動物保護社團裡那個拒絕主持文藝彙演的學生,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她幾眼,這才匆匆趕往教室。
鐘意正好撞在陸風行的肩骨下,被曆史課本戳過的額角隐隐泛紅。
“……你有事找我?”她揉着太陽穴,龇牙咧嘴地問。
陸風行眸光一深,凝神停在她臉上。
女孩壓根沒留意他由明而晦的視線,注意力都在她自己身上。
不像是對他去黑網吧這件事,藏着什麼反應的樣子。大概她也不喜歡多管閑事。
他微微松了口氣,眼底重新恢複平靜,簡明扼要:“今天下午放學後排練,大禮堂。”
也不等鐘意答話,拔腿就走。
背影未曾回轉,簡直像是……落荒而逃。
鐘意什麼也沒說,擡起手臂,纖指攏過散落的發絲。
曆史課本的書頁翻得卷邊,足球場上綠草如茵,透着氤氲的水汽。
下午放學的時間是五點半。
鐘意拎起周末打印好的主持稿,告訴同桌羅芃今天沒辦法一起吃飯就獨自出了教室,望着灰暗的天際,若有所思。
五月中旬的S市還有零零散散的雨,今天陰沉着也不是什麼好天氣,但溫度早已回升,學生們都換上了短袖運動服。
陸風行推開大禮堂的門,燈光傾瀉而下。
舞台上調試麥克風的纖瘦背影回過身,短袖下那截白皙的手腕流淌着細膩光影,女孩臉上卻沒什麼表情。
她來得很準時。
陸風行切換ppt,學生會其他負責彙演的幹部從他身後湧入禮堂,紛紛忙碌着,準備最後一次彩排。
他先和鐘意對主持詞。女生不愧是一開始獲選的主持人,氣息和吐字都是一流,聲音像卷上岸礁的海浪,邊緣泛着細碎的白沫,溫和悅耳。加上此前選拔時早已通讀稿子,鐘意熟悉得很快,沒一會就顯得比徐琬婷更專業。
陸風行看着手中講稿,一時挑不出她的毛病,繼而問:“你小時候學過主持麼?”
他小學被父母送去學習兩年,得了一點獎項,後來父母怕影響他成績,就沒堅持下去。
“沒有啊,”鐘意偏了偏頭,好奇地看着他,“我之前都按照感覺來的,後面跟着廣播室的老師學習。有哪裡要改進麼?”
“沒。很好了。”陸風行不動聲色地切換幻燈片。
鐘意把稿子翻到下一頁。
手上動作卻蓦地一滞。
她注意力被分散,語氣不由自主地變得平闆。
果然。
是這一段。
“提到生态保護,我校學子自然奮勇争先、不落人後,”鐘意微微低下頭,後牙槽瞬間咬緊,“大屏幕上,同學們自發喂食校内的‘小流浪’,人與野生動物共享美好環境。接下來請欣賞……”
短短三句話,她卡殼兩次。
每次都馬上提高聲音,意圖掩蓋錯誤。
就是沒辦法通順地讀出來。
當着全校師生,感情充沛地,宣揚一個在科學上完全是錯誤的觀念。
背景屏幕偌大的幻燈片,圓滾滾的狸花貓擡起頭,追逐一群男女生手心的貓糧。幾張青春洋溢的臉,幸福地向鏡頭炫耀着趴在自己膝蓋上的流浪貓,一臉無憂無慮的純真,胸前的一中校徽格外矚目。
流浪貓順着自然本能靠近食物,有人善良地投喂,有人高興地陪貓玩耍,人人都快樂,人人都沒錯。
而她給出科學邏輯的嚴謹證明,僅僅是因為聽衆的修正要勞費心力,她就成了道德綁架的損人利己者。
——成了他口中的損人利己者。
鐘意機械地翻開下一頁。
可她還沒開口,陸風行就做了一件對彩排來說非常不專業的事。
他打斷她,卻并非為了手頭的工作。
少年站在舞台耀眼的光柱中,微微垂下眼睫,居高臨下地低頭看向她。
一副勝利者的姿态。
陸風行輕描淡寫地問:“前兩天那隻流浪貓,最後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