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墨長發盤在腦後,典雅而利落。
陸風行立在她身旁,垂下眼簾盯着手中的講稿,但偶爾望向一片漆黑的舞台,竟然有些心不在焉。
目光掃過埋着頭念念有詞的鐘意,見她腦袋頂上的發堆随着動作一上一下地顫動,他不自覺勾起唇角,眸底閃過光彩。
鐘意專注回顧講稿,耳畔蓦地響起低沉的男聲:“你很緊張?”
她猛然擡頭,身邊掠過初夏的風聲。
光亮的黑皮鞋已經退後一步,材質優良的白襯衫熨得挺括,襯得少年棱角分明的臉更顯清冷。
深黑的眼眸望向她,一副饒有興緻的樣子。
鐘意從鼻尖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肯理會陸風行,繼續默念台詞。
陸風行擰起長眉,似乎覺得自讨沒趣。
黑皮鞋沿着舞台通道往外走,木質地闆傳出清脆的響動,回聲愈來愈輕。
上場前一言不合就獨自離開,鐘意覺得陸風行很不負責任,卻也清楚以他的個性,最後肯定能趕回來。她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沒再留意。
星期二下午最後一節原本是清潔課,學校取消了本周各個班級的掃除任務,組織學生坐在大禮堂,觀看一年一度的文藝彙演。
陸風行看見鐘意那副懶得理睬的神情,心中莫名有些翻騰。加上已經臨近上場,他不想和她多說什麼,幹脆拔腿就走。
聲控燈亮起,白光刺目,後台通道卻不止他一個人。
少年停下腳步,冷冷地抱起雙臂,皺眉盯着出口處探頭探腦的短發女生:“馬上就要開場了,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他的聲音漠然如堅冰,深處卻藏着一絲惱怒。
前十七年的人生中,陸風行曾與無數人擦肩而過;旁人谄媚也好嫉妒也罷,笑臉逢迎或者惡語相向,都是敞亮的情感,讓他清楚自己在那些人卑下的生命中,奪目又傲慢地占有一席之地。
但從來沒有人敢用那種視而不見的目光掃過他,從來沒有!
她知道她剛剛在和誰說話麼?
裕盛地産的繼承人,土地經濟時代半座城市的财富,都是、都将是、都會是陸家的掌中之物。
陸風行不喜歡被别人打擾。
尤其是一貫穩定的情緒,竟然有所波動的情況下。
他心中煩悶,瞪向短發女生的目光,蓦地多了幾分狠戾。
短發女生一身校服,是他從沒見過的臉,脖子上也沒挂着塑封工作證,不像學生會的負責成員。
她還沒走進通道,原本隻是站在門外打量,冷不丁被平日光芒耀眼的校園男神狠狠一瞪,笑容瞬間僵硬:“同、同學,我看要開場了,就來給鐘意送瓶水……”說着還舉起手裡的礦泉水晃了晃,生怕陸風行不相信。
陸風行臉上的表情起伏了一下。
幾秒之後,聲音恢複了原本的淡然,禮貌中帶着拒人千裡的疏離:“後台通道除了老師和帶着工作證的學生會負責人,其他人都不準入内。水也不能帶進後台,因為可能會損壞設備。”
頓了頓,又說:“我幫你放在旁邊吧,休息的時候交給鐘意。”
女生剛剛吓了一跳,見到他語氣緩和下來,當真以為是自己觸犯了後台規定。又因為突然被罵而有些惱怒,不想和陸風行多說話,一把将礦泉水塞進陸風行手裡,甩着短發扭頭就走,連謝謝也忘了說。
陸風行接過礦泉水,聽見短發女生的腳步聲逐漸消失,這才慢慢走出了後台通道。
禮堂側門外,已經站滿等待排隊上台表演的學生,有人化着得體又亮眼的妝容,有人還在笨拙地調整緊繃的禮服。
陸風行經過打打鬧鬧的同齡人,薄唇緊抿。
他撒了謊。
隻有後台不能帶水和願意幫忙轉交是真話。
雖然閑雜人等确實不能随意進入通道,但一般也沒人會專門管這個。還有人會專程在通道接上台的朋友退場,等着一起慶祝演出。
他向來平靜又從容,自诩懶于說謊也鄙夷說謊。網吧大概算是人生中第一個實質性的長期謊言,雖然出發點是不想和這兩年忙得都沒空回家的父母起争執,但他依然打算在取得高考成績後向父母坦白,再購入性能足夠的電腦。他有時不覺得這算排得上号的謊言,可一旦在像是周六的那個傍晚,從黑網吧出來迎頭撞上旁人還被她拆穿自己去老城區的真相,又本能地感到恐懼與羞赧。
所以他一直覺得,謊言所要付出的心理代價是很大的,與回報不成正比。
……可他竟然為了阻止别人進後台找鐘意,而說了謊?因為鐘意?就算她發現是他,又能怎樣?雖然她還是不要發現的好。
但他竟然為她說謊?
陸風行的眼神沉了沉,大步走過禮堂外,置氣似的将礦泉水瓶擱在路邊的架子上,閃身進入舞台控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