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這樣啊?
鐘意頓時松了口氣。
她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逼得一貫半個字都不想跟别人多講的陸風行主動攔下她。
她朝他搖了搖自己的手提袋:“我隻有功能機,晚自習之後再說吧。”
陸風行抿了抿唇。
他直起身,高大的身形向一旁讓開。
望着她明顯加快了腳步的背影,少年皺起眉,擡手按了按突突跳動的太陽穴。
那句“沒想到吧”尚未出口,瞬息之間,他卻看清鐘意眼神的細微變化。
雙眸深處,夾在恐懼和緊張背後的,是清晰的不耐煩。
她分明不願再看見他,卻得體地維持着表面的禮貌,安安靜靜地等他講完話,給他台階下。
不愧是坐賓利進出校園的人。
那個刹那變換的眼神,猛然烙進陸風行眼底,硬生生地阻斷了湧到他齒邊的話語。
如果不是他在彩排時再次提起,鐘意依舊會以主持人的身份和陸風行登台,卻不會壓抑着自己的憤怒與悲傷,将流浪貓的結局告訴他。
也不會紅着眼眶,在他這個局外人面前扯落體面外衣,徹底暴露出她隐秘的不甘。
她分明沒有責怪他,隻是提出了一個問題,以最平靜也最絕望的語氣。
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
也是在那個時候,陸風行終于意識到,自己這種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鐘意,呵斥她隻想道德綁架的人,才是大錯特錯的存在。
所以他冷着臉請了假,在回家的出租車後座緊鎖着眉一言不發,在腦海裡把舞台上需要改動的全部地方想了個遍。打開空蕩蕩的房門,他提起電腦靠在卧室飄窗的玻璃上,背對着雨後半座城市的潮濕燈光,飛速敲擊鍵盤。
成稿交出去的時候,老師和學生會負責人都沒什麼意見。
陸風行合上電腦,在夜色中微微松了口氣。
他想,隻是修改幾處文字和銜接的事情,也不怎麼麻煩,那個女孩卻一直把時間浪費在要求老師同學同意自己的訴求上面,而不是直接改好、發送,像他這樣。
他起初還在為自己修改的稿件輕而易舉地得到了認可而得意,一轉頭望向窗外,黑黢黢的老城區印入眼簾。
眸光僵住,陸風行臉上淡淡的笑意,蓦地消失了。
他親手修改,已經銜接好的PPT和主持詞、不變的表演節目、不變的燈光設計、不變的分工。
收到一切修改完畢的文檔後,毫無異議的老師和同學,甚至懶得和他多說一句話。
——壓根沒人會在意,他們主持人在舞台上說了什麼,細枝末節處有什麼改動。
隻要自己手頭的工作不變,隻要他替他們做好一切工作,就不會有人反對。
換句話說,壓根沒人在意那個女孩糾結的細節,無論那是流浪動物還是别的什麼内容,他們隻想确保彙演順利進行。
可鐘意還是對着他們所有人,發出了自己内心的聲音。
即使是一個微小的、不被在意的聲音。
為了她熱愛的事物。
陸風行眼中的神色,驟然深了下去。
他溫熱的指尖在鍵盤上一滞,視線停在遠處漆黑的老城區。
路燈失明的狹窄巷口,并肩而行都顯得擁擠的陰暗街道,永遠濕漉漉地堆着積水的泥地,一卷髒污油膩的門簾背後,十數台顯示器亮起,主機嗡嗡作響,頭頂電扇嘎吱。
逼仄、悶熱、窒息的空間,藏着外表光鮮乖順的陸風行,内心的聲音。
他登時啞然失笑,搖了搖頭,半晌才沉着聲音,緩緩吐出一句:“真……蠢啊。”
可是那個明知自己的意見不被其他人放在眼中的女孩,蠢到有勇氣站在老師面前開口,大聲說如果你們不做改動,我就拒絕擔任本次彙演的主持人;而這個聰明的三好學生男孩,就躺在金碧輝煌又空無一人的房子裡,任由自己内心的聲音,落在數公裡之外。
那點不耐的神情,讓他忽然喪失了告訴她真相的勇氣。
陸風行想,如果她一直覺得,是負責的老師和同學終于開始認真對待她的抗議,理解且贊同了她話裡的道理,而并非一個令她讨厭的人半路摻和進這件事,也沒什麼不好。
反正他打算全身心投入高三學習,不會參加各類活動,他們以後,也就沒有機會再做拍檔了。
但怎麼鬼使神差地,少年張開口,透着些清冷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說:“……你先加一下我好友。”
?
晚上十一點多,爸媽打開家門,看到陸風行卧室的門縫裡沒有半點燈光,知道兒子已經睡了,交談的聲音連忙低了下去。
這對事業狂夫婦從陸風行兩三歲開始,就經常半夜才回到家中,三個人周末出遊的次數也寥寥可數。陸氏父母總對缺少陪伴的獨生子心懷愧疚,行事上也是又約束又寵溺,頗有些自我矛盾。
陸風行還沒睡。
空調開得很低,冷氣總往他扯過下颌的被子裡鑽。
他側身面向牆壁,黑暗中的手機屏幕,微微發出熒光。
手機上是沒了下文的聊天記錄。
備注為鐘意的好友,給他發了個謝謝的表情包,再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