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她可以摔下講稿，輕松地一走了之，因為她也有自己的後盾。

可現在呢？

現在的她，沒有拒絕任何一個機會的底氣。

即使那個機會，以一種踐踏的姿态，趾高氣揚地走到自己面前。

就像大半年前，收到狗血八卦雜志的面試通知那天，鐘意縮在小姨家狹窄的床上，閉着眼想了很久。

陸風行此舉無疑是在告訴她，整個工作室的宣發壓力都落在了她頭上，但凡出現了偏差，整個工作室都會因此解散。

就算解散了，會被影響到的，也隻有她和其他職員，而不是神色淡淡的陸風行。

這種高高在上的俯視感，真令人不爽啊。

用力彎曲的手指，憑借巨大的意志力，緩緩收回身側。

——可是，她屈服了。

陸風行勾起淺淺的弧度，沖鐘意挑了挑眉。

倨傲的神情，與七年前攔在巷口的少年，一瞬間重疊。

手臂頹然垂在身側，她抓住冰冷的輸液架，低聲說：“我明白。”

“有想法麼？”他松開幫她推動輸液架的手，抱起雙臂看着她。

“我會從風眼工作室的成立概念、《雲帆》的創作曆程入手，”鐘意閉上雙眼，不想讓他高大的側影占據自己的視線，“結合《雲帆》實機情況和遊戲内容，大緻列出宣傳直播那天的活動環節。還可以設計一些遊戲周邊，和其他東西一起，用來在活動期間抽獎之類的，活躍直播氛圍。”

“不錯。”陸風行點了點頭，眼中劃過轉瞬即逝的滿意，“等你的初稿。”

她輕輕倚着輸液架，面無表情地直視他：“預算是多少？”

“你把需要準備的物品，列表上交給我過目就好。”陸風行看了眼手機，“預算不成問題。”

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問：“這兩天住在醫院？工作室先幫你墊付，等看你最後的成果，再決定報銷比例。”

“可以。”她伸手挂好鹽水袋，冷冷地答道，“我一定會做到，全部讓你報銷。”

“很有信心嘛，鐘意，”他竟然笑得更開心了，“一言為定，我等着給你報銷全部醫療費。”

他頓了頓，忽然走近半步，溫熱的氣息拂在她頰側，低沉的聲音就回蕩在耳畔：“你現在的模樣，可比剛剛笑着的時候，好看多了。”

鐘意刹那擡起視線。

他身上平靜的外殼仿若破碎，内裡極具侵略性的荷爾蒙，近在咫尺。

她微微怔住。

怎麼回事？他說自己皺着眉比笑起來更好看？難道他平時喜歡被下屬頂撞麼？

……還是用“好看”這個詞？

不等她開口，男人轉過身，自然而然地牽起鐘意的輸液架，悠悠地往前走去：“午餐時間。”

“喂。”鐘意被他扯動，剛恢複一些的身體又走不快，不滿地抗議道，“Lunch time？你的真身是一款英譯中翻譯器嗎？”

“不然你們怎麼說？”陸風行放緩腳步，玩味地勾起唇角，“我很久不和别人一起用餐，也沒怎麼聽過别人喊我去用餐。”

“就是‘吃午飯’、‘吃飯’之類的，誰用那麼正式的詞啊。”鐘意歎了口氣，猛地回過神來，“我得跟我小姨說一下，免得她中午一回家，發現我一個人跑了出去。”

“還有，”她按住在走廊上滑動的輸液架，停在了原地，“我沒胃口。你自己去吃吧。”

深黑眼底劃過意味不明的神色，好在陸風行沒說什麼，默默松開了手。

鐘意背過身，按住怦怦狂跳的胸膛，暗自歎了口氣。

比暴躁的老闆更恐怖的，是一個表面安靜，實際上陰晴不定的老闆！

莫非他剛剛覺得，她拒絕了他的邀約？可誰會拉着病人下樓吃飯，這樣雙方都吃不好，他真的不是一時興起才叫上她的麼？

回到寬敞的單人病房，手機裡果然有好幾通未接來電。鐘意撥回去，頂住小姨狂風暴雨般的擔憂輸出，好不容易才解釋清了自己正在住院。

“身上帶夠錢了嗎？我給你轉點？”小姨憂心忡忡地問。

“不用了，我自己還有。況且，”她一提起這事，就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我老闆‘人不錯’，還有加班和醫療補貼呢。”

“那他這樣确實很好的，長得跟你很般配，人又和你差不多年紀，意意你一定要好好把握……”獨身小姨顯然來了興緻，在話筒那頭滔滔不絕。

鐘意側坐在床上，皺着眉聽了十來分鐘，還是室外傳來的敲門聲救了她。女孩對着手機抛下一句“嗯嗯我明白的，護士可能來了，晚點再說哦”，迅速挂斷了電話，轉頭揚聲道：“請進。”

病房的大門推開，颀長的身形緩步入内。

手織毛衣的領子拉到了脖頸，陸風行似乎有些怕冷，面無表情地朝她舉起了手上的包裝袋：“午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