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鐘意訝異地瞥了他一眼。
“我沒得到——”他向後仰去,交疊的掌心枕在腦後,阖起深黑的雙眸,“我還沒得到自己想要的。而且這種事情,從來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睜眼望着她:“《雲帆》發布一年,在itch的下載量将近六百萬份。年底上線平台,明年這個時候,我希望《雲帆》的銷量達到一百萬份,整個風眼工作室進賬一千萬,美元。”
男人的目光停在她臉上,平靜無瀾。
分明是透過了她,注視着更多東西。
“……一定要是這個數字?”鐘意放下筷子,認真地看着他,“隻多不少?”
“隻多不少。”他輕點下颌,帶着點慵懶的神情,“否則我們到時候,原地解散。”
鐘意惡狠狠地皺起眉頭。
“可你調查過麼?多少遊戲能在一年之内達到這個銷售額?”鐘意瞪着一臉平靜的陸風行,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她越說越快,語氣冰涼徹骨:“沒賺夠錢就解散工作室?你這也叫熱愛?這也配叫熱愛?”
用力過猛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喘息輕微。
……
鐘意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剛剛罵了自己的老闆!
鐘意瞬間反應過來,認命般閉緊雙眼,等待狂風暴雨的襲擊。
如同一個犯錯的學生,乖乖待命。
兩秒過去,卻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眼皮輕顫,鐘意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隻眼。
卻看見陸風行盯着她,目不轉睛。
事不關己的淡漠神色一掃而空,深黑眼底驟然劃過一抹明亮光彩。
像綠茵場上空的太陽,驕縱又熱烈。
男人放下手臂,高大的身體微微前傾,那股獨特的氣息籠住鐘意,将她全然包裹在内。
鐘意不由得滞住了呼吸。
冷峻的視線凝聚在她臉上,聲音低沉:“如果我告訴你,我也有苦衷呢?”
記憶深處的燭火飄搖,落進長桌盡頭的父親和叔叔眼裡,煙灰掉在腳邊。
“……别逗了,”她雙手撐在床上,身體不自覺向後仰,試圖避開他蓦地沉郁的目光,“你是活生生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我從高中起就認識你了,又不是拍電視劇,哪來這麼多抓馬的苦衷。”
随即發現自己的動作無濟于事,鐘意的目光迅速變得警覺:“你自己說的,君子從不趁人之危。”
陸風行坐在原地,盯着她沒動彈,終于低低地歎了口氣:“對我來說是沒那麼嚴重,但這個苦衷,可是切切實實地關系到你的工作哦。”
漫不經心的語調,斜着目光掃了她一眼。
見到鐘意瞬間坐得筆直,他才擡手按了按太陽穴,神情稍稍松懈下來,瞬間有些疲倦:“我家是做家族置業的,爸媽一定要我去讀商科碩士。回國的時候跟他們簽了協議,要麼靠遊戲賺一千萬,要麼繼承家業。”
輕飄飄的語氣,輕飄飄地蓋過了那夜飯桌上的劍拔弩張。
“就這樣?”鐘意歪了歪頭,重新審視着陸風行。
“就這樣。”他眉間露出淺淺的笑意,“所以,如果不用心工作,我會回去繼承家産,你會失業。”
“不對啊,”她故意忽略了他話裡的玩笑,蹙起眉頭,“就算你是獨生子,這種家族置業什麼的,按照電視劇情節,你不該有個叔叔伯伯之類的,等你一放棄家産,就會把你的部分全部拿給他們?然後他們聽到你說的話,立刻聚集起來全心全意地幫助你,好讓你從此從家裡滾得遠遠的?這些叔叔伯伯,難道不比我這個實習生更靠譜?”
“有一個不成器的,拿着股權每天混吃等死,沒這個能力。”陸風行怔了怔,“你的關注點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垂下目光,盯着潔白如絮的床單有些出神,“讓我努力工作,保護你的……熱愛。”
他看着她說“因為熱愛”的那個瞬間,她仿若回到了十七歲那年,一個人站在雨後積起污水的巷口。
少年單肩挎着背包,嶄新的名牌球鞋毫不在意地碾過污水,身影攔在她面前,低沉嗓音帶着燥熱的痞氣。
明顯在警告她,看到平日乖巧的好學生走出黑網吧,返校後也别聲張。
怎料她在那個喜歡穿着沙灘衫的男人帶領下,從小就把老城區的網吧機子摸了個遍。
十七歲的鐘意,見到少年一副假裝不在意自己在黑網吧外被同學當場抓獲的表情,立刻猜出陸風行是偷偷過來的,而他的父母大概率不支持他的愛好,頓時心生憐憫,選擇了大發慈悲地告訴他,裡面那家網吧會盜号。
想不到七年過去了,他依舊選擇了在父母面前藏着自己的愛好,簡直……毫無長進。
“可……這就是你的熱愛麼?”鐘意擡起頭,第一次毫不回避地迎着陸風行的目光,聲音微微顫抖着,“并非自己一直堅持,反倒需要别人來幫忙維系的,你的熱愛?這就是,你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