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再次坐上黑色轎車的副駕駛座,抽出車上的紙巾匆匆擦淨淚痕,馬上就有些不好意思。
陸風行打着了火,視線平穩地投向前方,正準備出發。
她這副失魂落魄的狼狽樣子,自然也顧不上和他一起吃個晚餐之類的,隻好順勢搭車回家了。
鐘意扭頭望向窗外,他們和放煙花的人群隔開了一兩個街道,依然連綿不絕的爆竹聲聽上去很模糊。
她就這麼看着窗外,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
“我過去找餐館,正好看見你。”陸風行盯着漸漸拓寬的車道,語氣不由得染上幾分生硬,“我送你回家,你不感謝我,反倒先來質問我?”
她的視線黏在車窗上,分明從反光中清清楚楚地看見,男人貌似專心駕駛,餘光卻飛快地從她臉上瞟過。
他說話時不像工作室的上司,或者什麼家族生意的繼承人,倒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那麼飛揚跋扈,卻又意氣風發。
鐘意無聲地歎了口氣,手臂支在車窗邊上,托着下颌回過頭,目光盯着飛馳而過的街景:“你就沒什麼事情想問我?”
“你不說,我就不問。”
斬釘截鐵的回答,餘光再次瞥過她略顯蒼白的側臉,隐約透出一絲擔憂。
鐘意撓了撓頭發,笑容的弧度盈滿苦澀:“我累了,不知道該怎麼講。問呗,就當是為了員工能夠穩定工作。”
“我開出的薪資,就那麼沒有吸引力?”陸風行搖了搖頭,語氣依然平穩,“你高中談過戀愛麼?”
“……你在岔開話題?你覺得我半夜坐在街邊傷心,是因為高中談戀愛?”
“我隻是真的想知道。”
鐘意好笑地嗤了一聲,用力抱起雙臂:“沒有。”
“也沒有喜歡的人?”陸風行盯着馬路,薄唇緊抿。
鐘意又好氣又好笑,飛快地瞪了他一眼:“你憑什麼這麼刺探别人的隐私?你呢?談沒談過戀愛,高中有沒有喜歡的人?”
“你自己說可以問的,”他見她身上那種悲怆的情緒一時淡了不少,不自覺地輕輕彎起唇角,“我以前隻想打遊戲和念書,沒談過。
“至于高中喜歡的人麼……”男人的眼神渙散了一瞬,“十七八歲的時候,我是個膽小的混蛋。”
黑色轎車順滑地彙入車流,穩穩停在紅綠燈前。
鐘意從未聽過他自我讨伐,頓時有些發愣,餘光飛速掠過陸風行專心緻志的眉眼。
“真看不出來,”她抱在身前的雙臂,不知覺間松懈些許,“我以為陸總追誰都會很張揚呢,怎麼會是暗戀?那我就勉為其難,當一回你的知心阿姨。”
“同性最懂同性,同性又不一定懂異性。”骨節分明的大手緩緩轉動着方向盤,薄唇勾起的弧度有些無奈,“我讀高中的時候還要倚仗爸媽,爸媽讓我做什麼我就得做什麼,又不像大學和碩士,至少還能幫别人敲代碼存點錢。那時我什麼都沒有,憑什麼去接近同樣要準備高考的人家?況且,”深黑眸底閃過一絲黯淡光彩,語氣不自覺間滞澀了幾分,“十七八歲的時候,我想我們是敵人。”
“那你樹敵可真夠多的,”鐘意回想起自己年少時和羅芃聊八卦的感覺,一時是真的來了些興趣,順着陸風行的話往下說,“我還以為你每天頂着那張撲克臉,最多是不理會别人,沒想到你還會有其他敵人。”
“那你自己也覺得,你當時跟我是敵人?”陸風行笑了笑。
見她臉色微變,他的眉毛跟着揚起,立即沉聲警告道:“你自己讓我問的,不許為了維護什麼上下級戰友情,對我随便撒謊。”
“好啦好啦,”鐘意苦着臉朝他擺擺手,“當時明明是你先罵我道德綁架的,雖然你是沒罵錯,但我心裡也很受傷的好不好。當然會把你當敵人啦。”
“不過呢,”她揚起下颌,故作高傲地瞥了他一眼,“又是數學題,又是遊戲彩蛋,又是工作,看在你那麼有誠意向我道歉的份上,現在可不是敵人咯。”
陸風行有些忍不住,臉上淡淡的笑意深了點:“我從沒想過讓誰對我感恩戴德,我隻是希望,能夠彌補當時的錯誤。”
“即使可能會,犯下更大的錯誤……麼?”
她望向雪白的車燈光柱中,那些紛亂起舞的塵埃,忽然輕聲問。
像是回到那一天,站在舞台底下,看十七歲的陸風行舉着麥克風,一身漿得筆挺的正裝。
按着方向盤的大手,微微一頓。
“是。”
同樣低沉的男聲。
陸風行直直地看着前方,淩厲的深黑眼眸沒什麼多餘的波動:“因為那是我決心要去做的事,即使無法避免更大的錯誤,我也一定要去做。”
“唯有這樣堅決,才能在爸媽的管束中成功啊,”鐘意輕輕歎了口氣,“繼承家業以後,哪怕是要轉型也肯定會成功的。這句不是場面話,真不愧是你,陸總。”
“謝謝。”
“換我多謝你才是,”鐘意倚着柔軟的高級椅背,聞着車内淡淡的香氣,疲憊的神情流露出一絲滿足,“有你這種一往無前的Boss,我估計很難再失業了吧。”
“那我豈不是挺多競争對手路上的大BOSS?”
他毫無征兆地把她先前講過的冷笑話重複了一遍,餘光中都是她一下子挑起的唇角,眼底掠過轉瞬即逝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