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風行搖了搖頭,剛吐出半個“你……”字,喉結微動,又将後面的話咽了下去,緩緩道:“你跟自己和解得真夠快的。”
“我又不是十七歲。”鐘意背起手,福至心靈地扭頭瞥了他一眼,“所以你能頂住家裡的壓力做自己喜歡的事,也很強大啊。”
這話脫口而出時,女孩站在午後的豔陽裡,鬓角青絲拂動,眉眼隐約與七年前那個倔強的神情重疊在一起。
陸風行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半晌才說:“鐘意,二十多歲也不是人生的終點,隻要你想跳槽,什麼時候都不算晚。”她說他能從商學生轉行開遊戲工作室是他自己的努力,而她曾經是如此堅韌的人,倘若她拼盡全力都無法讓自己重回理想的航道,究竟有什麼外力在阻礙她?他是不是應該問一問她?這樣會太冒犯麼?
他自诩從來懶于拐彎抹角,原來遇到能夠牽動自己心跳的人,也會這麼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生怕任何一個舉動被誤解、被疏離。
白皙手臂垂在身側,鐘意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剛剛不是還說風眼缺個算賬的嗎,這會又不想要我這個送上門的背鍋俠啦?”
言畢,她轉過身去,給陸風行留下一個揚起手的潇灑背影:“我回操場坐坐,老秦估計一會就來找你接洽演講的事了,開場前在大禮堂見。”
鐘意高一高二也是在學生會做過苦力的,對組織活動這一趟流程還算熟悉。果不其然,她遠遠的就看到老秦領着幾個人走出食堂,他們一發現站在攤位邊上的陸風行,立刻改變方向朝他走去。
鐘意表面上是走開了,卻還忍不住悄悄向陸風行那邊張望,見到一個玲珑有緻的中年女人跟陸風行握手,她身後還跟着一個扛着三腳架的攝影師,當即在心裡咋舌:以前這些活動頂多讓學生會成員來拍攝,怎麼到了陸風行這裡,校長就肯請專業人員了?果然,成績好的人在中學裡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她坐在操場邊上,扭頭目送陸風行被一圈人簇擁着走向禮堂,忽然感覺面前停下了一陣腳步。
回過腦袋,一個高大的人影,不偏不倚地将蹲坐的她籠罩其中。
許亦龍停在鐘意面前,一隻腳踩在足球上,沾了草屑的皮鞋在陽光下依舊锃亮;厚實的白襯衫解開兩顆扣子,露出一截淌過肆意汗滴的小麥色脖頸。他就這樣雙手叉着腰,低頭時視線從她仰起的柔軟臉頰上一掃而過。如果目光也是吻,他已經索求地吻遍了她愣住的眉眼。可惜目光隻是目光。
許亦龍背過身,朝足球場大開一腳,扯着喉嚨喊道:“不陪你們玩兒了,學長要歇啦!”
足球應聲而起,在空中飛過優美而圓滑的飽滿弧線,穩穩傳到操場上那幾個學生腳下。
鐘意支着下颌,自動自覺地往旁邊挪了挪,給許亦龍讓出位子:“好球。”她還能說什麼,總不能跟他打招呼,問他“你怎麼也來了”?那也太茶了。想要維持三個人的體面,隻有繞開那些相關話題。
“回來玩呗,還能怎麼的。”許亦龍也不回避,大大咧咧地在她身邊盤腿坐下,“你前幾天不還說不想回學校麼?”
“我不是回來玩的,”鐘意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談吐罕見地有點卡殼,“我跟着陸總回來工作。老師請人家回來上台演講。”
“那他要你跟着幹什麼?負責拎包?”許亦龍笑了一下,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他的口齒依舊那麼收放自如,隐隐透着一股泛酸的淩厲。眼睛卻盯着鐘意,眼底沒有笑意。仿佛在說:隻要你說你是被迫跟着陸風行回來的,你隻是他身後的一個小助理,你們單純是上下級關系,打工愛上領導的都是艾斯比……隻要你這樣說一句,哪怕是玩笑,我都會放寬心。
“他想重新聘請我擔任工作室的财務。今天拉我過來,是為了圓滿完成當他助理的職務。”
她幹脆地說。
女孩望着在冬風中蔫掉的綠茵地,沒有側過臉。
怦怦奔湧的熱血在凝結,許亦龍感到自己一寸寸地冷下去。一個商人,願意讓幾乎沒有見過幾面的人來管理自己的錢袋子,這是什麼意思?最令他迷惘的是,鐘意似乎很高興自己從陸風行那裡得到了這樣的機遇,甚至不願意跟他說一句她和陸風行關系的話語。她在與他割席。寒風倒灌進敞開兩顆紐扣的高級襯衫領口,許亦龍低頭盯着自己張開的雙掌想要說話,嘴唇不由自主地顫動起來,湧至喉頭的聲音潰不成軍。
可是,鐘意,如果你清楚這一切,你不會高興的!可是,從十八歲到二十四歲,他和我明明都沒有找到你,我現在卻又輸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