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意蹙着眉湊近聽筒，剛想确認自己是否聽錯了，那個熟悉的、富有磁性的男聲再次落入耳畔，語氣如同往常那般平靜，聲線卻帶着明顯的喑啞：“下次簽署任何文件的時候，記得睜大眼睛。”

鐘意揚起眉毛。

對方卻壓根沒有留給她提出疑問的時間，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跟我視頻一下，好好看看你簽了名字的離職文件。”

“你可以發郵件給我。”鐘意再次将手機拿遠了一些。

她這麼一說，那人蓦地閉上了嘴，顯然是在思考什麼事情。

再開口時，男人的聲音冷了幾度：“你把我拉黑了，所以接不了視頻？”

鐘意一頭問号。他的腦回路怎麼生長的？這種情況下，難道不是她不想見到他那張臉麼，怎麼會覺得是她把他拉黑了，兩個人想視頻還得重新加好友？

“神經病。”她懶得跟他廢話，幹淨利落地挂斷了電話，點開社交軟件，彈了個視頻通話的邀請。

自定義的純音樂鈴聲才響了一秒，馬上接通了。

屏幕裡出現了陸風行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一如既往地沒什麼表情，幾個小時前在工作室裡難舍難分的明明也是他。

鐘意擡起眼皮掃了一眼，又掃了一眼，伸手關閉了自己的攝像頭。

對，陸風行那張死魚臉是沒什麼表情。可是，不知道是他那邊網絡太好，還是他手機的攝像頭素質太高，她隻看了那麼一眼，就清清楚楚地看見，對面那個坐得筆挺的男人，眼眶裡帶着淡淡的紅色。

盡管如此，那雙深黑的眸子，在看見她臉龐輪廓的瞬間，頓時明亮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該作何表情，又或許是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哭出來，幹脆選擇了最簡單的應對方法，伸手關上了攝像頭。

男人看見她的臉龐重新陷入漆黑，剛剛好轉少許的心情又壞了一點，表情也随之淡漠幾分。

他坐在那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辦公桌後面，一隻手摸到那份龍飛鳳舞地簽着“鐘意”兩個大字的離職文件，抓過來舉在自己的臉旁邊，對準了鏡頭：“給你的文件，你看了嗎？不看文件就簽字，算什麼稱職助理？”

“就算再不稱職，現在也早就不是你的助理了。陸公子家大業大，總不能沒有一點契約精神，說是離職文件，拿給我的是賣身契吧？”鐘意被他毫不客氣地一嗆，虛弱的聲音下意識地反诘道，“你沒開過視頻會議嗎？為什麼不把文件放在桌上拍着看，你和文件搶什麼鏡頭？”

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陸風行是什麼人，一直那麼驕傲，現在為了在她手機裡多露露臉，不惜和文件搶鏡頭？

正在側臉看文件的男人不自然地僵了僵，顯然沒想到一向在情緒上謙讓他的鐘意，竟然這麼直白地揭穿了他那點心思。他咬着牙把文件甩在巨大的實木辦公桌上，翻轉過攝像頭，聲音夾雜着難抑的顫抖：“鐘意，你現在出息了，就一秒都不想看見我？虧我給你寫了那麼高的離職金！”

鐘意鼻尖一酸，硬生生地将眼眶的溫熱憋了回去。他們現在這個樣子，難道是她想要看見的麼？無論是在視頻裡還是在現實中相見，明明都不如将彼此留在回憶的深處懷念，可她就是打了那個電話，而他偏要接。不僅要接，還要視頻通話，還要把文件舉到自己的臉旁邊，明明白白地讓她看着他的臉。他知不知道，她一定挪不開視線？

她強壓着顫動的嗓音，低聲說：“我是自願離職，你不用給我經濟補償。”

鏡頭後的陸風行不說話，執意将手機湊近了那份文件。

就在簽名筆迹的正上方，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印刷着一行小字：“自正式離職之日起，同意接受風眼工作室壹佰萬元經濟補償，為期十個月支付。”

“鐘意，”冷硬了幾分的男聲再次響起，“這不是裕盛集團的錢，也不是我父母給工作室的支持。這一百萬，會是《雲帆》的利潤，是我自己的積蓄。我向你保證，接下來的十個月，打到你賬戶上的每一筆錢，每一張鈔票，都是根正苗紅的紅色。”

“什麼亂七八糟的修辭……”鐘意低聲喃喃，“你說英語說得語言系統紊亂了吧。”

“你不喜歡紅色，我也可以換成墨綠色。”陸風行不理她，聲音冰冷卻有力，“你給我十個月的時間，十個月以内，我會調查出能讓我們重歸于好的消息。”

“這是你的衛國戰争宣言麼？”鐘意好笑又心疼地搖了搖頭，“那些闆上釘釘的事情，你何必再重複一遍我的曆程，再經曆一次傷心呢？這十個月内，你也聯系不上我，我會徹底從你的世界裡消失。”

“在我親曆之前，沒有什麼闆上釘釘的事。因為，”陸風行不假思索地認真說道，“任何遊戲的玩家，隻要投入精力和金錢，就會level up。”

他看着對方一片漆黑的攝像頭，那邊突然陷入了沉默。

幾秒的沉寂，鐘意蓦地挂斷了視頻通話，陸風行耳畔回響起嘟嘟的忙音。男人輕輕眯起眼眸。鐘意，我何嘗不知道人生并非遊戲。可是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我不能再重演年少輕慢的錯誤，我必須全力以赴。這是我對我們命運的戰争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