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時候,她對照着數學難題和許亦龍幫忙拿過來的不同于老師所講的解法步驟,有時候連着好幾步都看不太懂。她那時還不知道那些解法都是陸風行寫的,陸風行也很難理解她寫語文閱讀題的思路,現在想想,沒有聰明與否之分,大概兩個人在思維方面一直都不同頻吧。鐘意自嘲地勾起唇角,回房間洗漱去了。
?
接下來的三天,鐘意都沒有收到陸風行的消息,連小姨也很少向她表達關心,仿佛她真的擺脫了所有事情,進入了任何人都聯系不上的真空。
但是這感覺相比大學窮遊時糟糕了許多,大學那會她看着旖旎的風光可以做到身心放空,這三天她泡在酒店裡,腦海深處卻總是萦繞着陸風行發給她的最後兩句話。
這種感覺直到她坐上了前往近島的快艇,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才減緩了不少。
作為度假勝地,本島的地形和應運而生的活動豐富程度能夠滿足許多人的出行目的,中部有雨林,北部可以追海豚,南部是不可多得的懸崖美景。然而潛水想看到更美的海底景色,必須乘坐快艇去往近島,上了近島再換潛店的小快艇。
高三之後的六年,鐘意去了很多地方,但再也沒有去過海島,也沒有潛過水。
幸好她和潛店的人相熟,還能找到認識的負責潛導,下水前複習一下。
潛導Wayan是很典型的印尼人,上班前習慣對着裝有五種顔色小花的藤筐合十祈禱。八九年前,正是Wayan的前輩帶着鐘意和她父親在近島的潛店轉過兩天,那是Wayan還在店裡打下手。
這次他一看見鐘意就認了出來,上前對她比劃道:“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高!”沙灘褲和記憶中的父親重疊在一起,鐘意笑得有些勉強。
同船遊客也有八九人,卻沒有亞裔;他們的共同點是女人大大方方地穿着比基尼,男女混在一起高興地聊天。鐘意套了長袖長褲,語言也不太通,百無聊賴地轉頭看着灰藍色的大海。
小艇開得很快,浪花卷到她唇角,鹹中帶苦。鐘意随着船上下晃動的節奏,坐得很優遊,船上卻有人面色蒼白地站起來,大概是暈得想吐。
這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鐘意回頭一看,是出發前Wayan說今天和她一組的潛水夥伴,一個胸肌大得看上去能悶死她的澳洲男,自我介紹叫Andrew,26歲。
“粽,”他模仿着Wayan喊鐘意的名字,“你今天怎麼樣?”
“啊,”鐘意以為他有什麼事,下意識地答道,“I am fine,thank you。”
Andrew笑着看了看她,似乎在等着什麼。
鐘意皺起眉,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Good?”
“不不不,”Andrew顯得很失望,搖着頭對她說,“你應該說‘thank you,and you?’我每次和中國人打招呼,他們都會這麼說。”
敢情他是把這種族裔刻闆印象當成什麼新梗了。
鐘意抱起雙臂,糾正道:“我不喜歡這樣。還有,我的名字是‘鐘’,不是‘粽’。”
她特地誇張地鼓圓了嘴唇,模仿普通話的發音:“鐘——”
“粽,”Andrew撓了撓頭,發出來的還是同一個音,“你潛過多少瓶?”這是休閑潛水員的切口,下水前先交流一下夥伴潛過多少次水,互相留個底,心裡對夥伴的能力也有數。
鐘意報了個數字,對方先是眼睛一亮,轉而垂頭喪氣道:“我比你少30瓶,看來我還得加油。”
“這沒什麼的,”鐘意看他不太像有攻擊性的樣子,率先放下手臂,“我好久沒下水了。”
久到幾乎都有些不太熟悉用嘴呼吸,總是下意識地想用鼻子。
這時潛導開始給他們分配要系在腰上的配重腰帶,鐘意很久不運動,幾乎拿不起自己挂了四塊配重的腰帶,更别說系好了。Andrew三兩下穿上腰帶,看情況就想伸手過來幫她,鐘意急忙往旁邊一滑,利落地拒絕:“我自己就可以。”
她吃力地挂好腰帶,調整到适合自己腰圍的松緊。腰帶和BCD裝備都是她熟悉的那款,她低頭檢查着,瞬間有點懷念小時候父親幫自己套腰帶的情景。
船停在大海中央,Wayan先向他們介紹了一下,這個潛點主要是感受水下放流的感覺。放流算潛水中比較特别的體驗,潛水員們在海底一字排開,等待水底的暗流将自己推動一段距離,飛速穿過珊瑚和魚群,像是電影一鏡到底的場景。鐘意記得這個放流點的水流并沒有那麼大,很适合新手和她這種多年沒下水的人。
Wayan率先從船側翻下海面,激起一片水花,Andrew緊随其後。鐘意看着他們在海面上放松地劃來劃去,按了按胸口,慢慢走到船舷一側。
穿戴腳蹼、拉緊面鏡、背上沉重的氣瓶、扣好安全扣、咬住連接着呼吸管的二級頭。
閉上眼,兩指按住面鏡上側,深吸一口氣,向後一仰,任由地心引力在背後牽扯自己……
深藍海面濺開雪白的浪花,帶着鹹味的海水瞬間包裹了鐘意的四肢。
她劃動腳蹼,讓自己的腦袋順利鑽出海面,朝Wayan比了個大大的“OK”手勢。
Wayan确認過後,三個人将BCD充氣管豎直舉起,鐘意默念着321,按動放氣鍵三下。充氣背囊迅速幹癟,他們向着神秘的海底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