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嗡嗡作響,心裡充斥着死寂。
藍鲸埋頭墜入海面,小艇外升起了滔天的白色浪花。深黑雙眸背着灰藍的海水和蒼白的鲸腹轉向她,喧嚣之中,陸風行轉身的刹那,動作在她眼中被拖得很慢。他伸出的雙手在陽光下似乎帶着殘影,一切都那麼像電影裡的慢鏡頭。
浪潮拍打而來,小艇随之劇烈晃動。
她踩在滑溜溜的船上,彎曲的腳趾拼命想抓住任何一塊能帶來摩擦力的地方,讓自己站穩。
鐘意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下一秒,她在半空中徒勞地揮舞的手臂,被一雙有力的大手迅速攬到一起。陸風行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從上方出現在她的視野中,鐘意的上身被他牢牢托進懷裡,他撩開她被濺起的海浪打濕的發梢,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句話。鐘意脫力地仰面倚着身後那個溫暖如初的懷抱,看着頭頂上方那雙帶着驚惶的深黑眼眸,她舉起一隻手,按在自己突突起伏的胸口上,忽然聲嘶力竭地大笑起來。
“你想告訴我的真相,我已經猜到了!”她纖細的手臂摟住陸風行的後頸,溫熱的氣息貼在他的耳邊,笑聲瘋狂而凄切,“開曼群島?開曼群島!陸風行,你究竟還知道多少事情?”
?
1996年,S市老城區和正在規劃建設的新城區并沒有特别分明的界限,那時的角角落落堆滿了挖土機和包工頭,忙着将這個海濱城市的面積擴大一點點、再一點點,到處是熱火朝天的景象。
國慶節假期,老城區的一戶普通人家,迎來了他們的貴客。二十來歲的姑娘,羞澀又大大方方地牽着二十來歲小夥子的手,請他走進了家門。姑娘聽着自己那對教師父母向小夥子問着問那,笑得臉龐紅彤彤的,餘光卻瞥到自己卧室的房門開了一條縫,立刻叉腰喊道:“阿妹,你在看什麼?”
約莫十歲的女孩,嬉笑着從半掩的房門後走出來,向撓着腦袋的小夥子伸出一隻手:“鐘哥你好,我是阿妹。”
“阿妹,”小夥子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齒,轉身從自己拎上樓的禮盒裡精确地翻出一件物品,不由分說地塞進女孩手裡,“你好!”
女孩看着自己手裡的巧克力禮盒,驚喜地尖叫一聲,又跑到木制沙發後面探出頭,悄悄地打量着這位陌生客人。
“都說了隻是上來看看,”父親笑着用力一拍小夥子的後背,“怎麼帶那麼多東西?”
巧克力上印着她看不懂的俄語,拿給父親的香煙是“黃鶴樓”,酒是兩瓶洋酒,拿給母親的是一條足金項鍊,這些東西加起來,不是這個清貧的教師家庭日常負擔得起的。
“地産企業……”父親在飯桌上躊躇着尋找話題,“前兩年很熱火,待遇怎麼樣?好像不是很穩定吧?”
“爸,這個時代興的是‘民營’,我想去還去不了呢,”年輕姑娘嗔怪着,“小鐘在地産公司,不過他不是做中介的,不用靠提成吃飯。”
“是的,我雖然在地産公司,但我現在做的是那個,”姓鐘的小夥子笑眯眯地接話,“稅務師……”
“媽!”十歲的阿妹剝了一隻蝦,偷偷往桌子底下瞥了一眼,扯開嗓子大叫道,“姐姐和鐘哥在桌子底下手拖手啦!”
姑娘的圓臉立刻漲紅得像一隻蘋果,一把抽出桌子底下被緊緊牽着的手,抓起桌上的蝦皮,一股腦往阿妹頭上扔去。阿妹怪叫着跳下凳子,繞着圓桌跑到另一邊,對着姐姐比劃出鬼臉。
1996年,地産行業在火爆之後出現了負增長。S市舊CBD大樓的角落,躊躇滿志的青年企業家搓着雙手,拿着前十年掙下的錢,租下了整整一層。他指揮着自己的老鄉弟弟将金燦燦的招牌釘到門口,叉起腰環顧着空空如也的辦公室,豪氣幹雲:“從今天開始,築誠地産正式搬進了CBD,再也不是幾年前那個小作坊了!”
2006年,飛往北美的洲際航班,六歲的鐘意踢動着短短的雙腿,立刻被一隻手輕輕按住。
“意意,你這樣的話,會踢到前面的旅客哦。”
一臉疲态的男人,臉上浮起嚴肅的神情,壓低聲音告訴鐘意。
小鐘意哼了一聲,看到推着餐車的空姐,立刻妥協地改為揮舞雙手。
男人看着小女孩和故去的妻子相似的眉眼,不知不覺地歎了口氣。
空姐停在他們身邊發餐,經濟艙的餐食總是長得有些抱歉。男人結實的軀體在狹小的座位中側過去,為女兒揭開熱氣騰騰的錫紙盒。
“爸爸,”小鐘意将雙手放在膝頭,乖巧地等待父親替她拆開餐具,“我們要去哪裡來着?”
男人抹了把汗,蹦出一個單詞。
“爸爸你說的到底是不是英語,我聽了好幾遍都記不住。”小鐘意抱住男人的一條手臂,模糊地重複着他說的單詞。
“是當地的語言,”男人低下頭,愛憐地揉了揉鐘意小小的腦袋,“開曼群島。這是加勒比海上的一個度假勝地,還有附近的巴哈馬。加勒比海很美,等你以後放假了,我們還會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