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至黃昏時洛黃才将他送回,目送他進府後,擡手剛要告别之時,小小隻的阿貓趴在門後,眨巴着一雙大眼,念念不舍地望着洛黃道,“三姨,你什麼時候再來找我玩呀?”
而今餘岑娴已死,她實在沒有再待在歸化教的必要,可如今,叛教被休的她就如孤魂野鬼一般,在這世間哪還有什麼容身之所……
在這世間,唯一與她有割舍不斷的血緣關系的似乎也隻有洛家了……
隻是,每每見到洛克陽,洛黃的腦海裡總是不自覺地浮現出餘岑娴蒼老憔悴的模樣……
若不是他,餘岑娴又怎會英年早逝,郁郁而終!
你說,她豈能不恨?!
隻是……
在餘岑娴死後的這段日子裡,她的腦海裡不斷地重複着她臨終前說的那些話,“你還是回去洛家吧……千萬不要恨他……說到底他終歸是你的爹……”
想到她被那個男人害成那般模樣,依舊對他念念不忘,洛黃是又氣又惱,又是心疼……
是以,她一直都處于糾結猶豫的狀态,既想狠心絕情地抛下洛家這一爛攤子離去,又心裡記挂着餘岑娴的臨終囑托……還有些對所歸之處的迷茫……
簡簡單單的一個三歲小兒的問題,倒讓她犯了難,擰着眉在原地猶豫半饷後,方道,“我也不知還來不來……但我暫時還不會離開汴京城的,我現在的下處就在聚福來客棧,你若想我,便來找我”
阿貓點頭應下,一直站在門口目送洛黃走遠之後,方才皺着一張小臉扒拉着大門費力将之掩上,稚氣的臉上是不與他年齡相符的心事重重……
三天後,正準備出門的洛黃剛開房門便瞧見站在門外的阿貓,對于這個身份不明不白侄兒的突然到訪,洛黃莫名歡喜,蹲下剛要将他抱起逗弄一番時,卻分神瞧見不遠處的走廊盡頭前坐在安有兩個木輪竹椅上的洛克陽,以及他站在他身後的那位體形壯碩的大漢。
見到他,洛黃臉上洋溢着的笑漸漸變淡,最後消失,“你有什麼事?進來說罷”她拂袖轉過身進到房裡,出于禮節地給他斟了一杯茶。
洛克陽身後那位大漢推着他來至房前,面對房門前攔住他們的那個不高不低有些尴尬的門檻,那大漢費力地連着竹椅一起将洛克陽一整個抱起,腳步堅實地邁進房裡後将之放下,推着他來至桌前。
而阿貓則乖巧一臉乖巧地跟在他的身後。
洛克陽面對洛黃倒在他面前的那杯茶,素來不喜飲茶的他仍然拿起,放在唇邊輕抿一口後方才放下。
“黃兒……”他偏頭四下環顧,“家裡還有空房,何必要住在外面?倒不如在家那般自在……”
洛黃聞言卻是冷笑,“家?什麼家?而今這家裡還有我跟我娘的位置嗎?”
洛克陽今日既已過來,自然預想到了可能應對的場面,因而再面對洛黃的冷嘲熱諷之時,他倒不似往日那般氣急敗壞,隻是長長一歎,“黃兒,我昨日心情不好,說的都是一些氣話,你可千萬别放在心上……”
“你是不知道,這些年我們是怎麼過來的……”
說到動情之處,他還低着頭像模像樣地用袖角揩淚,隻是頭頂花白的頭發,倒真令洛黃有些動容……
“爹爹我年紀大了,碌碌無為一輩子,家裡出了這檔子見不得人的醜事,被降職後還要被人排擠,生了一場大病後,人雖活了過來,可天不垂憐,落下了病根,成了殘廢,雖還挂着個五品的虛銜,可人人瞧不起,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踩上一腳……”
“再說你二姐自生下……”他眼神不經意間瞥向一旁的阿貓,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似名字都不願再提……
察覺到他的注視,一直乖乖站在一旁的阿貓下意識地捏緊了衣擺,低頭縮着脖子,向後再退了幾步。
“她的精神便一直不怎麼好……瘋瘋癫癫的,總認不得人,還說些不着五六的胡話……我本自顧不暇,還要分神去照顧她……”他裝模作樣地以手扶額擋臉,搖頭唏噓,“日子過得實在是艱難……”
洛黃瞧着從頭到尾在自己面前做戲拿腔的洛克陽,冷笑一聲,“洛同知來我這,不會就是為了說這些吧?”
沒事的時候将她棄之如敝履,一有事倒想起他還有這麼個女兒來了……
洛克陽從擡眸從指縫裡暗自觀察着洛黃,見她聲音雖冷,可臉上倒無絕情之色,方知此時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隻是他從昨日就已看出,洛黃雖還念着骨肉親情,要不也不會大費周章地找來洛府看他……
隻是她對餘岑娴一事還心有芥蒂,若要她聽話,隻怕還要用些心機手段……
他唉聲一歎,“我知道,之前是我偏心,是我不對,你恨我也是應該……這麼想我也是應該……”
“隻是黃兒,你誤會了……我這次來是想要你回去,那是因為我覺得再如何說到底咱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該待在一起,整整齊齊的……如今你大哥已經抛下我一個人走了,難道你也要離開我們不成?”
想到下落不明的嫡長子,洛克陽紅了眼,眼角閃爍着晶瑩的淚花,連着聲音都微微有些哽咽,“昨天你來時正有兩個混子去府裡鬧完剛走,我心情不好,因而說話陰陽怪氣的,還望你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