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二十九年,八月初一。
夜如墨,月如新。
安華城孤山上,樹影似魅如鬼,動物低嗚如泣,風冷陰祟刮人皮囊,讓人膽寒。
這座孤山其實有個好聽的名字,歸起山,也曾是一座風中帶笑,賓客如雲的名山。
那時山上有一條光潔如洗的石闆路,路旁花木競開,翠影層疊,錯落有緻深綠淺綠的盡頭是一處院落,朱紅匾額上書龍飛鳳舞的兩字,風家。粉牆琉璃瓦,僅看外面,就讓人覺得是精緻所在,那宅院常是日暮客集,煙深語喧,山巒盡歡。
隻是後來,風家勾結魔教被滅了門,若非令風門新門主吳複不忘舊情,力排衆議,保下了半壁殘垣,風宅早被洩恨之人損毀殆盡。
山卻被連累的荒涼孤寂,三四年前又出了山中冤魂索命,厲鬼殺人的傳言,這山真正絕了人迹,成了林深無鳥語的荒山。
今夜卻是不同,有兩個暗黃色光點,在濃密的夜色裡,忽左忽右,時前時後,如兩隻喝醉的螢火蟲,四處亂竄。
正是巡夜的令風門弟子。
這座孤山原本是沒人管的,可今日竟是安排了巡查,想是怕日益光挂陸離的孤山傳言,給明日令風門的論武會徒增麻煩。
夜深霧重,其中一個胖墩如球的弟子又太過膽小,草木皆兵,風吹草動間便是一場兵荒馬亂,兩人成功迷了路,隻能在這越來越深邃的夜裡,艱難摸索。
兩人驟然停住了腳步,對望一眼,目光同時落在了雜草叢葬間的石徑上。
那路被野草嚼得所剩無幾,廢得日月皆斷,殘破可憐。
一名舉止幹練的弟子提着燈籠慢慢挪了幾步,便被不遠處飄來的聲音,吓得臉色發青,嘴唇煞白,僵在當場。
燈籠暗黃色的光盡職盡責的亮着,透過陰冷詭谲的霧色,隐隐照出宅院的輪廓。
幽藍火焰陡然亮起,忽明忽暗,藍綠光斑附上貼滿符咒的木牌。
那木牌不知是誰立的,隻知是為了擋住風家的陰魂作亂。
木牌緩緩懸浮于空,瞬間,裂成兩塊。
一個黑影忽起,轉眼即散,又有兩個,三個,四個黑影林林而立。
那些黑影形狀怪異,鬼氣逼人,似有翅欲展未展,又似有幾個大如鐵錘的頭扭曲晃動,亦步亦趨,颠颠顫顫,魍魉聲色讓人魂顫,嘶啞嗚呼:
“歸兮,歸兮,吾——歸矣。”
詭啼哀鳴刺耳,邪風低語齊歎,荒天道,魂歸兮。
“鬼,有鬼啊——”
一前一後的兩個身影奪命而去,眨眼的工夫,隻剩餘音尚在。
藍綠色火光疊起的火把還燃的起勁,觀衆卻已逃之夭夭。
慕塵月将道具收拾妥帖,不過幾塊黑布,樹枝和酒壇,還有一個裹得嚴實的布袋,如何布局,她琢磨了好幾天,未曾想,序曲方始,便已落幕。
“現在令風門的弟子,大不如前了,若我當年,怎麼也要...”
話突兀的斷在了院前一棵滿是蜘蛛網的枯樹根上,曾經庭前花木滿,院外小徑芳,如今隻有鴉聲如戚,思念無依。
周圍再次恢複靜谧,隻有刺激鼻膜的腐朽潰爛,穿梭在灰黑色斑駁的牆壁上,浮動在枯死的莓苔間。
腦中穿過那夜刺耳的慘叫,藍綠色的光裡映着牆縫中深深淺淺從不曾消散的斑斑血迹,壓下胃裡灼燒的酸水,慕塵月微踏牆面,輕盈越牆而入。
腳尖剛落地,她便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麻麻酥酥的半邊臉,帶着湧入口腔的幾分腥氣,讓她的低喃聲帶着支離破碎的斷點:“爹爹說的話總忘,該罰,回自己家,不能翻牆的。”
從牙牙學語起,她便頑劣好動,後來背着家人偷溜下山玩耍,也成了家常便飯,直到一次翻牆時摔斷了腿,這才徹底暴露以往種種“惡行”,記憶裡最清晰的畫面是那個少年老成的兄長,吓得通紅的眼眶。
再次回到大門前,她粼粼的目光落在鏽迹斑斑的鎖上,泛起冷冷的鐵光,立掌而下,鎖應聲而落,同時落下的,還有一張男子的假面。
跳躍的光斑,照在她清俊明麗的臉龐上,長眉如虹,瓊鼻玉顔,淺褐色的眸子如秋水澄明,竟是一張讓人見之忘俗的臉。
認真的整理了一番儀容,隻是這身麻布男裝實在沒有什麼可打理的地方,一切料理妥帖,她拎起地上的酒壇和布袋,推門而入,隻是邁進門的瞬間,卻是不自覺的閉上了雙眼。
“我回來啦!”慕塵月雀躍的呼喚讓本就孤寂的夜色又靜上了幾分。
她黑色的眼幕間竟慢慢有了畫面,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可辨。
院中海棠樹開的極好,花梢钿合,似紅如白,茂盛非凡,樹旁有個棚子,上面青藤翠綠,紫花點綴,下面放着石凳和石桌,桌上是幾碟色香味俱全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