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道士慢慢挺直身子,再出口時,聲音裡早已沒有了方才的唯諾,有的隻是恣意的調侃。
“果然,聰明人實在讓人厭惡。”
他卸下假面,脫去道士袍丢到一旁,露出了裡面深綠色直領長衫。
“尤其是有些真本事的聰明人,更讓人又愛又狠。”
慕塵月的聲音裡也沒有一絲多餘的溫度:“單這一點上,林公子絕沒有說旁人的資格。”
再轉過身時。
眯眼塌鼻的道士成了翩翩佳公子。
那是一張十分俊美的臉,高鼻秀眉,一雙丹鳳眼多情深邃,厚薄适中的紅唇,漾着有幾分輕佻,又有幾分恣意的笑容,帶着極緻的魅力。
“公子是如何發現的,在下自認易容術并不差。”
不知怎的,慕塵月突然就有些理解其他人的意亂情迷,這樣一張臉,的确很容易讓人沉醉。
她心想,果然是個勾人魂魄的美男子。
“來這裡需從風清觀偏院進入,那裡平日都上着鎖,而我,向來不信巧合。”
林煙這才意識到,慕塵月并未認出他,剛才的一切不過是試探。
其實他對此也不甚在意,今日本就是來交易的,剛才易容也因他向來行事謹慎,習慣了萬事先查看一番罷了。
“慕公子,倒是來的早,一人來的?”
慕塵月并不驚訝林煙竟知道她的姓氏,就如同他剛才化成年輕道士先行勘察。
在她看來,這不過是設局之人應有的質素。
知己知彼,本就是一場博弈開始前該做的準備。
輕佻薄唇,林煙眼眸間自有一股風情。
撿起兩粒石子向左右兩間屋門彈去,一間是廚房,一間堆滿雜物,正準備走近些檢查,卻聽慕塵月悠悠反問,林公子一人否?
“這是自然,在下懂規矩,休怪在下多心,畢竟這時間、地點都是公子定的,在下也是怕有不相幹的人,壞了興緻。”
“此話差矣,地點可是林公子親定的。”
慕塵月的語氣裡有些壓抑的怒氣,說出來的話也是另有所指:“我做人向來執拗,前日天色已晚,山路難行,很是麻煩,若是經常往返,怕是再好的興緻,也是留不住的。”
看似隐晦,其實也很好理解,話中之意不外乎:
老子,就在清風觀等你,所以昨夜老子沒去集美閣,怎麼滴,今日若是談不成,以後也免談。
世故如林煙,自然馬上聽出了慕塵月話中的不滿和威脅。
這些刻意壓抑的怒火,甚和他的心意。
在他眼中,聰明人一般都有些脾氣,可沒有依仗的聰明人卻不敢真正的撕破臉,連發怒都是要藏着些。
正如他一般。
郁郁不得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同身受,也讓他放下了許多防備。
少了壓在心頭的包袱,許多事便不那麼斤斤計較了。
何況他的幫手功夫卓絕,想到此處,更是胸有成竹,态度越發舒緩大方起來,轉眼便有了主人家的架勢。
“慕公子,夜風寒涼,不如我們去屋裡談。”
兩人進屋後,林煙順手便關上了門,慕塵月猜測或許是為了給他的同行之人靠近獨院的機會。
畢竟她對林煙的認知一直都是狡詐貪心,人品堪憂。
有些意圖不點破反而更利于局勢發展,畢竟劍拔弩張的氣氛并不利于套取情報。
“不知林公子相約,是想談些什麼?”
看出慕塵月是個不愛彎彎繞的,林煙也跟着調整戰略,直截了當起來,将一張信紙放在桌上。
“不過想與慕公子做個交易,在下需要這幾味藥材。”
“地龍草、七瓣蓮,烈火蘭。”
慕塵月拿起z紙,看見藥名的刹那,藏在眉頭裡疙瘩徹松開了。
這三味藥是世間難得的解毒奇藥,也是毒藥,知之者甚少。
而敢将它們放在同一張藥方裡,慕塵月平生所知者不過三人,一人是孟九婆的師父天玄老人,一人是盛傳無藥谷之亂的始作俑者紫衣夫人,然而這兩人已然離世多年。
還有一人便是青鳳門前萬風堂堂主,易春水。
一個失蹤多年,杳無音訊,教她輕雲步和逍遙掌的人。
或許也是孟九婆此生最為記挂的人。
慕塵月猜測,初時孟九婆隻是懷着滿腔怒火,有對她的,有對林煙這種負心漢的,乍見林煙身上的藥方,定是情緒激動,難以自抑。
以林煙的狡詐機敏,雖不知其中真正淵源,卻足以用話術順水推舟的與孟九婆談些條件。
都道關心則亂。
好在孟九婆雖然亂了心,到底沒有亂了神,所以隻将其知道的信息告知林煙,又答應了幫其傳遞消息。
想來留住孟九婆最後理智的原因,多是因事涉她,格外謹慎。
看來她這個每日被嫌棄的徒弟,在孟九婆心中還是有些地位。
蠟燭剛燃了一小節,正是熱烈雀躍的時候,投在簡陋的牆面上剪影模糊而鮮活。
纖瘦的肩膀在黃昏的光裡,微微沉了幾分,原本坐直的身子也佝偻起來。
乍看竟有幾分像午後,吹着清爽的風,坐在樹下休憩的老人。
慕塵月的聲音也帶着些懶洋洋:“單這一味七瓣蓮便是百金之價,地龍草數年難見,何況烈火蘭更是有市無價,林公子,覺得自己值嗎?”
“在下或是不值,可在下知道的秘密。”林煙眉宇間十分笃定:“值。”
将信簽丢在桌上,慕塵月眼角微挑:“願聞其詳。”
“公子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
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的底氣,讓林煙的聲音突兀的大了幾番,慢悠悠的語調成了,一字一句的強勢。
“蔣小鈴。”
院外的風将木門吹的吱嘎作響,更顯的屋内安靜如斯。
燭光柔和,卻照到了一張與我何幹的冷臉。
沒有等到預期的驚訝,林煙本以為是慕塵月故作鎮定,可細細看去,黝黑的臉上隻有不以為然的輕慢。
善易容之人,大多擅長觀人于微,也大多十分依賴自己這點,覺得可以看破人心。
林煙故意冷笑:“慕公子,似乎正幫秋大小姐尋找此女。”
慕塵月聳聳眉毛:“是,可我從未答應要找到。”
剛剛攢起的氣勢,決不能輕易放棄,林煙又增添了些籌碼。
“蔣小鈴的父親是秋家的大管事蔣和,他女兒在你手上,你自可要求許多,比如群英會将至,一些像樣的幫助,定會事半功倍。”
慕塵月抓抓臉,答得有些不耐煩:“林公子對我還是不太了解,在下身無長物,所幸打架還不錯。”
林煙的眼中驟然刮過一陣冷風。
不是大雪漫天的寒意,而是黑夜林間此人毛發的陰森。
刮的光影一陣左搖右擺。
“這是慕公子逼的,我知道你對秋大小姐設的局。”
冷哼一聲,慕塵月甚至不願多回答一個字。
輕慢與不屑,讓林煙徹底炸了鍋。
人一旦焦躁起來,多的是口不擇言。
“我知道黃公子是與人打賭才去的風雨樓,而那日刺激他的人,也是有人假扮的,說話的根本不是什麼姐妹,而是一對雙胞胎兄弟。”
林煙話中有些淺淺的得意。
“我猜這些人都是你特意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