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塵月笑顔如風,不過是冬日寒風。
“林公子可不能不認賬啊,我都記着呢,昨夜林公子喝了一壺金玉滿堂,一壺良辰美景,一壺春宵幾何,一共二十五兩銀子。”
原本她并不打算全盤說出。
可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讓林煙再難受些,更難受些。
“我都忘了,還有那個玉扳指,三十六兩銀子。”
瞳孔微縮,林煙整個人仿佛被定格在某一瞬間,有些呆滞,嘴唇卻在不停的顫抖,像是吃了幾斤花椒。
“所以,根本沒有蔡錦兒什麼事,是你,故意讓我得到扳指,又是你,故意偷走它。”
慕塵月頗為贊賞的指了指林煙。
“林公子,當真聰明,猜的,全對。”
昨夜她做的事情不過是說了些話,又讓人臨時約蔡錦兒去彈了個曲。
然後便等着林煙親自領路,去找蔣小鈴。
林煙的笑卡在喉嚨某處,硬是出不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了。
布滿裂縫和黴斑陰潮的地面,被昏沉沉的燭光照出了許多黑色的窟窿,像是被燒紅的鐵棍烙出來的,也像是被林煙如火的目光燙出來的。
幾聲清脆的鈴聲,适時響起,穿過劍拔弩張的空氣。
天冬回來了,還帶回了一張紙條。
慕塵月打開紙條,上面是娟秀的小楷,書:人已救出,猜測一緻。
将紙條在蠟燭上點燃,微微的火光沒有投進她甯靜的眼眸,更照不亮平靜後跟着的壓境烏雲。
“林公子回答了問題,我也幫林公子解了疑惑,咱們就不要多浪費時間,開始下一個問題。”
拿出那條刻有團圓的手鍊:“林公子既然那麼害怕這條手鍊,定是知道些什麼,不妨再想想。”
林煙隻瞥了一眼那手鍊,便皺起了眉頭:“不是怕,那手鍊畢竟是死人的東西,我擔心沾了晦氣。”
“看來林公子是需要些提示,何美圓也被人賣到了早春閣。”
慕塵月見林煙冷哼一聲,眼眸間劃過一道幽暗的閃電,綻放着森森的光。
“且與賣蔣小鈴的是同一名采花郎,不對,應叫及時雨郎君。”
五雷轟頂。
鳳眼憋成了死魚眼,俊美男子成了木頭雞。
早春閣為了挑選符合其條件的姑娘,選了幾個像林煙這樣俊俏男子,讓他們出去結識女子,提供畫像及家庭信息,稱采花郎。
而林煙卻是裡面最出挑的,别人交付的都是畫像,而林煙卻都是真人,老鸨很是賞識他,有一次與他開玩笑,說他是及時雨郎君。
便是這樣一個沒幾人知道的戲稱,此人竟也知道。
“或者林公子也可說說,華城武館與早春閣的關系?”
慕塵月的聲音低沉而戲谑,帶着冷冷的刺骨感。
一般人絕不會将武館和妓院聯系到一起。
畢竟一個強人體魄,一個摧人意志。
南轅北轍,相去甚遠。
太過濃烈的驚異,往往會成為惶惶之心。
瞳孔微顫,林煙看着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黑瘦男子,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
他隐隐覺得眼前之人的目的,絕非想靠秋家上位這麼簡單。
而更深的是疑惑,他是不是無意間惹到了什麼不該惹的人。
“你,你到底是誰?”
慕塵月蜻蜓點水的笑了笑。
不溫不火,不冷不熱,隻是一抹笑容,一個已經死去的笑容。
“這個問題,不該在林公子想從我這兒,空手套白狼前,便想清楚麼,現在問,林公子,不覺得的稍微晚了些?”
她的聲音也與她的笑容一樣,狠狠刺激着林煙的頭皮。
“不如我說,林公子,看看我說的可對。”
其實,慕塵月和祁沐蘭一直在查,可總覺得所有消息支離破碎。
黑市,林煙,早春閣,蔣小鈴。
而一切的轉折點,正是湘靈。
湘靈的勇敢,不僅解答了她們的疑問,勾勒出了一個完整的線索鍊,還将華城武館送到了她們眼前。
“早春閣的背後是華城武館,而華城武館背後。”
慕塵月忽是停了下來,濃眉一挑,她輕抿唇角,一抹戲谑浮了上來。
“林公子根本不敢去找黃臨,畢竟無論怎麼算,他也算你的半個主子,拿主人家丢臉的事去邀功,确實不太好,不過,我确實很想看看,你将風雨樓的事情告訴他,他會是怎樣的表情。”
笑意漸漸成了止不住的笑聲,回蕩在空曠的牢房,缥缈如黑夜林間風吟。
“怎麼樣,林公子,現在想起來沒有,還是我改日再來,給林公子再想想。”
森森的笑,聽到林煙耳中好似鐘鳴,直直的在他頭上敲着,震得他全身顫栗,腦中一片嗡鳴。
“慕公子!我想起來了,那手鍊是法器。”
漸漸蔓延在腦中的痛楚,點點滴滴的瓦解着他的堅持和平靜,他隻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他覺得這裡的空氣正在萎縮,他快要窒息而亡。
可他一點都不想死在這裡。
“如果慕公子确定那個什麼圓,是我賣到早春閣的,手鍊又是在屍體上發現的,那應是早春閣做的法器。”
慕塵月低頭喝了口茶:“她叫何美圓。”
清淺的茶湯,映着陰鸷的眸子。
已經沒有溫度的茶,喝了下去,沉重地往腔子裡流,越發冰冷。
林煙不勝在意的聳聳肩。
“早春閣會取下那些女的一件貼身飾品,去做法事,據說這樣人死後,鬼魂便不會回來,那個何美圓的估計就是那條手鍊,蔣小鈴的是那個玉鈴铛,這個我倒記得。”
若不是早春閣,這條奇怪的規定,他早将那些女人身上的飾品一件不留的拿去典當了。
“說起蔣小鈴,我又有些好奇,你為何會選那個姑娘做替身。”
慕塵月不漏聲色的插了一句。
“自然是因她們眉眼有幾分相似。”
林煙毫不隐瞞,這對于他來說,本就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那個女的似乎是被人迷暈賣去的,來路不正,又屢次想逃,還是個啞巴,所以是賤賣,價格便宜的很,後來又長了一身的紅疹,留着也沒什麼用處。”
慕塵月點點頭,沒有多做評價,隻從懷中拿出一個錦帶,挂在燭台的底托上。
“我一向說話算數,這是要告訴你的第二件事,等林公子出來時,自己來取。”
林煙不敢置信的重複:“我出來時!你會放了我?”
“當然,其實仔細想想,林公子除了诓騙我之外,我們并無仇怨。”
慕塵月笑的十分和善。
“不過林公子要留兩樣東西給我,一是自述書,需寫清蔣小鈴之事的始末,其二是名冊,林公子經手過的所有姑娘的名字。”
林煙點頭如搗蒜,連連道歉:“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絕非有意得罪公子,望慕公子看在我蠢笨如牛的份上,大人大量,不要生氣。”
他俊美的臉上全是讨好,早已沒有了初進牢房時的憤怒和不甘。
“慕公子要得,我一定給,隻是那些女的,有些想想或許能想起來,但有些是在黑市上買的,誰有空去記這些?”
“這該是林公子好好考慮的問題,畢竟,這兩樣東西可以換到林公子的自由,且唯一通過的标準,隻有,我滿意。”
慕塵月蓦然起身,驚的燭光一片東躲西藏。
零碎的光影鋪在她的臉上,絲絲如網,寸寸如錐。
俯身湊近鐵欄,她盯着牢中的人。
“說實話,林公子,到底知不知道公子的小妹究竟在哪?”
“他要到黑市尋人,我要幫手,不過互相幫助罷了,至于他小妹在哪兒,是生是死,與我何幹?”
林煙答得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