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勞動合同，是指勞動者與用人單位之間簽訂的明确權利義務的協議，任何變更都需要以雙方協商一緻為前提。景安實業曆史百年，制式合同厚得像本書，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避免了所有員工鑽漏洞的可能。

因鴨肉卷心生悔意的葉悅在韓炜的指點下回家翻了翻合同，悲傷地發現上面白紙黑字地寫明了極端不合理的毀約賠償金額，實在不想承認三天前簽下這份合同的智障就是自己。

摸摸口袋，三個鋼镚叮當作響。住的房子是租的，睡的被子是媽的，年近三十的葉悅被十萬違約金捏住了死穴，不得不一邊罵娘一邊滾回景安繼續乖乖上班。

真是越來越識時務了……葉悅想到高中時信誓旦旦地說絕對不會為五鬥米而折腰的自己，無端覺得悲哀。入職景安雖然前途灰暗，但至少薪資待遇豐厚，哪怕不為了違約金，看在稅後上萬的工資情面上她也不想辭職。

當初葉悅拿了趙大媽給的一百萬人民币後，隻花了三十多萬讀完了本科和碩士，讀博階段學校給的全獎已經能夠維持生計，打工加上幫導師做課題賺的外快全被她存了起來，現在手上滿打滿算有二十來萬美金。她計劃将錢換成人民币先付首付買個小戶型，怎麼着也不能讓趙大媽和葉老爹辛苦一輩子，最後卻在廉租房裡終老。

江城主城區住房均價4萬5，89方算上各種稅費少說也得四百來萬，地段還比不上之前趙大媽賣掉的那套，葉悅不得不夾起尾巴努力賺錢。

小時候看不起為了錢放棄夢想的大人，總是不屑地說他們就跟行屍走肉一般，活着等于死了，可是待自己長大了，卻發現自己也變成了曾經最讨厭的那種大人。葉悅從小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科學家，如果不是為了錢，她會找個學校從事基礎研究，守着實驗室地老天荒。但基礎研究異常清苦，出成果概率低商業轉化率更低，她簽下了景安的勞動協議，等于已經親手斷送了夢想。

景安的研發部以商業利益為導向，立志于從别人已經做大的蛋糕中分一杯羹，說到底就隻是跟風而已。葉悅試用期轉正的考驗，就是把美國某品牌的機器拆卸後盜版，仿地越像越好。

葉悅在美國時沒有注意過這個叫做MT的品牌，回國後卻被韓炜科普，知道這是目前全美市場占有率第一的濾芯生産廠家，很多葉悅耳熟能詳的大型工業機械過濾設備都使用它家的濾芯，一年産值數億。葉悅懷疑景安想照抄MT的核心技術，找到更便宜的材質替代它，然後貼上景安的商标低價出售。

這絕對不是光彩的行為，MT的核心技術早就申請了專利，侵犯知識産權為人不齒，可既然老闆下定了決心，小員工是不可能有發言權的。一連幾個禮拜，葉悅都呆在研發部裡深居簡出，努力研究濾芯克隆技術。

進展非常不順利，這很正常——濾芯技術是MT的搖錢樹，如果那麼容易被抄襲盜版，它也就不可能成為行業老大了。

“韓小弟，你說，陸總監是不是根本不想留用我，所以故意找了這麼個坑爹任務來讓我知難而退？”頭懸梁錐刺股一個月之後，葉悅由衷認為讓一個剛畢業的博士生獨立克隆國際大公司的技術十分不近人情。

“你别瞎想。”韓炜正專注于電腦圖紙，連頭都沒擡，輕描淡寫地就把葉悅噎到吐血，“你知道陸總監逮到個肯進研發部的傻X有多不容易嗎？他早就說過你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了，死都不會放你走的，你放心吧！”

……

“那他給我布置這麼難的任務幹什麼？”葉悅忍不住咆哮。

“不難啊。”耿直少年無心插刀刀成林，“我隻是個本科生，進公司的時候就被要求改裝辦公室的辣椒噴霧系統，而且預算隻有三千塊，差點把我頭發都愁沒了。跟我比起來，你至少沒有預算限制，對不對？你知道那個氣味感應器有多難搞嗎？我裝好以後陸總監居然弄來一隻螞蟻，讓它背着米粒爬到辦公室裡來測試。三百平方米的辦公室裡面的一個米粒連狗鼻子都聞不出來，他要求我的感應器精準定位，你說他是不是有毛病！”

好吧，那是挺難的。

“可是我聽說你是個天才。”韓炜陽光帥氣，在公司裡小有名氣，葉悅想起前兩天在食堂吃飯時其他部門的小姑娘對他的八卦，不服道，“你智商140，愛因斯坦也就146，陸總監對你要求高也是應該的。”

“誰說的！”仿佛被踩到痛腳，韓炜的目光終于從圖紙上抽離了出來，悲憤欲絕，“我那是面試的時候怕被淘汰，随口胡謅的。不然就憑我一個小小的普本生，怎麼可能進的了景安研發部，這裡連看門的都是本科生了好嗎？”

“真的嗎？”葉悅恍然，“怪不得昨天保安看到我用的phone 6說給他一百塊能幫我升級成phone 7呢，我以為他吹牛，原來他真有這能耐啊？簡直是掃地神僧一樣的存在有木有！”

韓炜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好心地提醒她：“本科生爛大街了。那保安要真有這本事，還用得着在這看大門？”

葉悅：“……也對。”

自從大學擴招之後，名牌大學畢業後去殺豬的都不勝枚舉，野雞大學的學生看門有什麼大不了的。

葉悅投簡曆的時候，景安的招聘公告上雖然沒有明确限制學曆，但明明白白地寫着博士以上優先，想必一般沒金剛鑽的本科生也不敢來攬這趟瓷器活。韓炜能夠順利入職，敢想敢做是一方面，面試時智商140的自述必然也居功至偉。

葉悅好奇道:“你說你智商140，人力資源部的人就相信你是140了？他們就沒讓你出示個證明什麼的？”

“沒有。”韓炜搖頭，“當時研發部剛剛成立，陸總監雖然接到了調來這邊工作的任命書，原來部門的工作卻還沒來得及交接清楚，所以研發部的組建主要是集團的一個副總在負責。那個副總可變态了，設置的試用期考驗全是噩夢級别的，不管人力資源部招了多麼牛逼的人進來，不出一個禮拜絕對被他虐到懷疑人生，研發部組建了半年仍舊還是個空架子。”

按照韓炜的說法，人力資源總監擔心再這樣下去會被副總遷怒，幹脆孤注一擲，把“高智商”的韓炜收進來死馬當活馬醫，看看能不能起死回生。

“我也是後面才知道，副總是門薩俱樂部的成員，人力資源總監大概以為高智商的人之間容易産生認同感，才給我開了綠燈。”歪打正着的韓炜戰戰兢兢地簽了合同，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發現轉正之難難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