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廠公開恩。”她隐去了笑容,卻見魏福忠絲毫沒有放開阿呆的意思,便試探着問道:“那我這屬下?”
魏福忠說:“這世上有千百種人,有人恩怨分明,有人以德報怨,可咱家偏偏是另一種人,有恩不一定記得,若是結了仇,那可是必報無疑。”
“廠公這是什麼意思?”
“這小吏先讓咱家帶回東廠吧,若是他命大,明日咱家自會派人送他回來。”
景暄和呼吸一滞,若是讓魏福忠将阿呆帶回東廠,還不知用什麼方法處置他呢,絕對不行,可是現在她勢單力薄,即使道理全在她這邊,隻要魏福忠說個不字,她又能如何?
“老大,這位公公剛才是和我鬧着玩的,就讓我和他去東廠吧,他絕對不會害我的。”阿呆到現在還為魏福忠說話。
“閉嘴。”景暄和撇過頭,低聲罵道,原來說人笨得去死是有道理的。
正在僵持中,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太監的長音。
“聖谕到——”
魏福忠聽到這三個字,趕忙在小太監的攙扶下起身。
“魏公公,皇上午睡剛醒,好像染了些風寒,急着傳魏公公回宮呢。”
“奴才這就起身。”魏福忠趕忙道,又沉吟了一下,對景暄和說:“現在咱家有要事在身,不容耽擱,你們先告退吧。”
景暄和一聽“你們”,不禁大喜,一顆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她趕忙解開幫着阿呆的繩索,與阿呆一同告退,魏福忠的目光卻落在了她的背影上,似乎在思索什麼。
回宮的轎子中,小太監端上一盞蜜棗,這些棗子十分紅潤,色澤晶瑩,一看就是最上品。
“幹爹,别為這些莽夫生氣,這是南直隸剛進貢到宮裡的金絲琥珀蜜棗,兩京一十三省中,就屬這兒的蜜棗又大又甜,還請幹爹享用!”
魏福忠拿起一顆棗,有些恍惚地說:“曾經也有人在我最落魄的時候給了我三顆蜜棗,可以說,就是靠那三顆蜜棗,才支撐着我走到了現在。”
小太監連忙說是。
“那是我第一次吃那麼好的東西,當時我就在想,要是每天我都能吃到這樣的佳肴,該有多快樂啊,誰想現在,天天吃,倒覺得膩了呢。”
“幹爹洪福齊天,區區幾個蜜棗又算什麼,往後還有數不盡的珍肴佳品,供幹爹享用呢。”
魏福忠将煙杆放在一邊,擡眸道:“如果說,給我這三顆蜜棗的人,是你姐姐呢?”
小太監頓時愣在當場,他驚愕地擡頭,隻對上一雙帶着散漫微笑的眼眸。
***
去建甯寺的途中,景暄和一路都沒有說話。
阿呆問:“老大,不會是我惹你生氣了吧,你要打要罵就發洩出來,不要不說話啊。”
“不關你的事。”
“那你的表情為什麼這麼難過?阿呆從來沒見你這樣難過的樣子。”
景暄和扯開一抹笑容,道:“我看起來很難過嗎?”
“是啊,老大你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每次你難過的時候,眼睛就像在下雨。”
“你這呆子懂什麼?”景暄和搖搖頭,說:“你可知道,剛才那位公公是誰?”
阿呆平靜道:“不就是号稱九千歲的東廠督主魏福忠嗎?”
“你知道?”
阿呆的回答倒讓景暄和驚訝了,如果他知道,為何還敢與魏福忠同歸呢?要知道,死在魏福忠手下的冤魂,簡直是不計其數。
“那人不光架子大,衣服還是聖上禦賜的,大家對他都噤若寒蟬,也隻有魏福忠敢這樣吧。”
“你就不怕嗎?”
“怕什麼?事情是我一個人惹出的,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阿呆不想把老大也牽連進來,進了東廠,最多也就是一死吧,難道還有比死更可怕的嗎?”
“當然有,最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景暄和頓了頓,道:“曾經有四個平民在暗室裡喝酒談心,一人大罵魏福忠,其他三人戰戰兢兢,不敢說話,還未罵完,便有東廠番子沖進來,将四人帶走,當着魏福忠的面将那人剝了皮,其他三人失魂落魄,差點被吓成了瘋子。難道這樣,你還不怕麼?”
“怕,可是怕又有什麼用?”阿呆舔了下嘴唇,道:“老大能夠犧牲培養了很長時間的蜘蛛,來救我的命,阿呆已經很感激了,能幫我到這個份上,已經足夠了。”
景暄和看着這雙黑眸,突然笑了:“看來我得重新認識一下你了,這還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又蠢又笨的阿呆麼?”
阿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現在你可以告訴我,自己在難過什麼了吧?”
景暄和沉吟了一下,道:“如果你找了很久的人,有一天卻發現,他變成了你完全不認識的樣子,你還會認他嗎?”
“你說的是親人還是朋友?”
“有區别嗎?”
“當然有。”阿呆煞有介事道:“如果是朋友,那麼我會尊重他的選擇,因為每個人想法不一樣,要走的路也不同,可若是親人,就不一樣了,畢竟是血濃于水的親情,無論選擇如何,總歸應該殊途同歸的。”
景暄和歎息了一聲,道:“說得對,不過我現在想一個人靜靜。”
一揚馬鞭,白馬嘶吼了一聲,加快速度,将阿呆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老大,你又欺負我!”阿呆癟着嘴巴,隻怪坐下的黑驢腦子太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