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重來一次，你會後悔遇到她嗎？

這是我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

彼時，我還是舞劍班的一名少年，和師傅還有夥伴們過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和我一起的有十二個男孩，都是平凡的人，我以為，我的一生也會平淡地過去，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成年後娶個娘子，如果幸運的話，還能接手師傅的舞劍班，這便是我全部的願望。

師傅的舞劍班越來越出名，這離不開我們一複一日，幾近苛刻的訓練，最後，甚至國王都對我們舞劍班有所耳聞。終于，在中秋的時候召我們入宮表演。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不過才七、八歲的年紀，坐在國王和王妃的身邊，一雙眼睛居然是淡灰色，水盈盈的，十分特别。我見她一直盯着我看，也不知在看些什麼，便沒有管她，隻是專心做好自己的表演。

表演結束後，我們被國王留在宮内，聽說大王大妃十分喜歡我們的表演，國王便希望我們留下，也算是給她老人家取樂。一天午後，天氣燥熱，我練習完便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午睡，一睜眼時卻看見了那雙灰眼睛，差點把我吓了一跳。

“你叫什麼名字？”灰眼睛露出一絲狡黠。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那時的我真是傻得可愛，天不怕地不怕的。

灰眼睛撇了撇嘴，叉着腰說：“你是第一個敢跟我這樣說話的，他們都怕我，你為什麼不怕？”

我不解：“為什麼要怕呢？你不過是個尋常的小女孩罷了，又不是獅子老虎，會吃了我。”

“什麼？！”灰眼睛似乎來了興趣，她下颚微擡，歪着頭說：“他們都說我以後長大了肯定是大美人呢，數月前父王賜宴新科狀元和入仕學子們，他們一見到我，可是羞紅了臉，跟丢了魂似的。”

我搖了搖頭，“你不就是個普通人嗎？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有什麼稀奇？”

灰眼睛像是被我惹怒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也許都有虛榮心吧，喜歡聽贊美自己的話，可就我不識趣。當時的我實在臉盲，連美醜都分不清楚。

“我是公主，所以你必須告訴我你的名字！這是命令！”

好個高傲的小女孩，我眼看時間不早了，便不想和灰眼睛糾纏了，隻好說：“我叫金問渠。”

“哪個金問渠？”

“金問渠的金問渠。”

“……”她氣鼓鼓地說：“我是在問，你名字是哪兩個字？”

說實話，我很喜歡看灰眼睛生氣的樣子，生動活潑，也算是滿足我内心的惡趣味。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我淡淡地說，“這是宋國詞人朱熹的詩作《觀書有感》。”

“你很喜歡看書嗎？”灰眼睛一眨一眨的，問道。

“喜歡，可是家裡窮，所以才參加舞劍班的。”

“那你一定知道很多故事了？”灰眼睛突然笑了，“宮裡太無聊了，母妃也不喜歡我多讀書，小哥哥，那我每天這個時候來找你，你給我講故事，如何啊？”

“這……”

我正在想理由拒絕，灰眼睛突然抓着我的袖子，一搖一擺地說：“你就答應我吧，小哥哥。”

看她這個樣子，讓我想起了一種動物，那是我小時候養的一隻大白兔，軟綿綿的，又白又胖，十分可愛，可惜被我養死了，那時候，我哭了很久，便發誓再也不養動物了。也罷，既然灰眼睛這麼像大白兔，那麼我就給她講故事吧，也算彌補我對大白兔的愧疚，我這樣想。

***

灰眼睛每天都來找我，我也每天給她講故事，後來，我的故事都講完了，隻能自己編了。灰眼睛察出了不對，于是我每講完一個故事，她就問我，這是不是你自己編的？她似乎有無數個為什麼，我也都悉心回答了。有時候她聽得高興，便從袖中拿出玉箫，給我吹曲子聽。灰眼睛的曲子吹的極好，像仙樂一般，她說，這是她的親生母親教她的。原來，灰眼睛的生母早在她不到五歲的時候就病死了。

“其實我覺得，現在的王妃雖是繼母，卻對你很好。”我隻能這樣安慰她。

她的眼裡有些落寞，“那畢竟是不一樣的，她和我之間，隻是客氣，從來沒把我當做自己的女兒。”

我拍拍她的肩說：“沒母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的母親在我出生的時候就難産死了，我連她的面都沒見過，其實我很羨慕你，她陪伴了你五年，還教會了你這麼好聽的曲子。”

“那你會像我母親一樣，說好陪着我，卻中途抛下我嗎？”

“不會的，”我也不知為什麼，突然來了勇氣，說：“我會陪你一輩子，除非，你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