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這一輩子有很多名字,可是他還是最喜歡最初父親給他起的名字。
時光匆匆,他這些年受了許多苦,每次支撐不下去時,他總是回憶起在遼東的時光,那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時光——身邊有父母的疼愛,還有最好的朋友。
他們一同蹴鞠,騎馬打獵,快意人生。
隻是這個朋友,早已經認不出他了。
每次見到他,阿呆都躲在角落裡,他很怕他認出自己,又怕他認不出自己。
在“鶴鳴酒樓”,這是他時隔多年再一次見到那人,他已經是位高權重的首輔,冷漠飄逸,令人膽寒,而自己,卻隻能戴上“人皮面具”隐藏起來,成為一個最不起眼的小吏。
多年前,他們曾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可是多年後,卻落到了這樣的境地。
天壤之别。
不過在他心中,權勢不是什麼好東西,他也一點都不羨慕那人——隻要他想去追求,憑借他的才智,得到權勢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事情。
一切,隻要看他想不想罷了。
他很想問問他,還記得當初一起在遼東蹴鞠打獵的時光嗎?可是他不能。
他們都叫他“阿呆”,可是他們不知道,他從小就有“神童”之名,傻子裝成天才可能不容易,但是天才裝成傻子可是世間最容易不過的事情,隻用答非所問,再成天發呆,别人就會以為你是真傻。
那一次還是在“鶴鳴酒樓”,他第一次直面那人,直直地對上他寒星般的眸子,難以想象,他會為了女子與那人産生争執。
最後還是那人赢了,因為那人權勢太盛,而他隻是最不起眼的存在。
當時他很想知道,若是那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還會這樣對他講話嗎?
當初父親獲罪時,他隻覺得天都要塌了,他母親在他難過時總會給他糖丸,說吃了心裡就不難過了,可是,父母因為莫須有的罪名慘死後,再也沒有人會給他糖丸吃了。
他隻能每次帶在身上,自己給自己吃。
他從小的夢想就是“名垂青史”,可是卻因為父親的罪名,成為紫禁城最低等的太監,這個夢想,再也無法實現了。
他曾經無數次站在紫禁城冷宮的枯井邊,想着跳下去就能一了百了了,再也不用受人世間的誅心之苦了。
有一天,他真的跳了下去,躺在井底,三天三夜。
井邊有一叢竹子,也是像今天這般,光影落在他的臉上,變幻莫測。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父親與母親仿佛就在眼前,來接他過去。
真好啊......
那個世界,是不是再也沒有痛苦了。
可是那瘋嬷嬷卻竄了出來,他們都是被世界遺棄的人,難道這時,還能抱團取暖麼?
不過是兩個失敗者的狂歡罷了。
她不知從哪裡找來一條繩子,将繩子落了下來,“小正子,你怎麼掉下去了,别怕,快上來!”
這是進入紫禁城這座囚籠後,第一次有人和他說:别怕。
那瘋嬷嬷不停朝他揮手,他好像被感召一般,強撐着坐起來,順着繩子爬了上來。
“既然死不了,那就活下去,哪怕像螞蟻一樣。”他這樣對自己說。
上天已經放棄了他,剝奪了他所有的驕傲與自尊,可是,他不能放棄他自己啊。
後來,他因為才華出衆成為懷獻太子的貼身内官,又因為擅長蹴鞠,成為了東宮的大紅人。
那個備受上天寵愛的男子,在外人看來是頂好的存在,相貌好,脾氣好,唯有一點,就是腦子不太好。
他一天能學會的詩詞,懷獻要幾天才能學會,策論什麼更是亂七八糟,每次都是他代筆,他甚至幫他出了奇謀,揚名天下,成為大明王朝最具傳奇色彩的繼承人。
那日,他很是高興,甚至拉着懷獻太子說:“以後我們君臣一心,定能名垂青史!”
他太興奮了,興奮得有些過分,卻忘記注意懷獻逐漸陰沉的眼神。
他低估了人性中的惡,特别是皇家之人,他們都是一群無情的政治機器。
“狗奴才!就憑你,也想名垂青史?!你不過就是我的影子,一個影子而已,怎麼會在曆史上留下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