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牢房中昏暗逼仄,獄卒打着燈籠,送景暄和進去,她手中提着一個食盒,随着獄卒快步而行。
犯人們見到有人來了,都趴在木欄邊張望,唯有淩瑤雪抱着腿,坐在角落裡,連頭也不擡。
那人的腳步定在自己的牢房前,淩瑤雪這才微微擡眸。
看到是景暄和,她蒼白的臉有了一絲血色,強撐着站起來,雙手抓住了木欄,嘴唇嗫嚅,卻沒有出聲。
獄卒将牢房門打開,說:“景大人,淩氏是死囚,還請您長話短說。”
“謝謝,我知曉了。”景暄和點頭。
她盤坐在稻草堆上,問淩瑤雪:“請問你想我叫你淩姑娘還是歐陽夫人呢?”
淩瑤雪也坐了下來,正在她對面:“還是叫我‘淩姑娘’吧,昨日我看夫君的樣子,似是已經放棄了我,否則,怎會一句求情的話都沒說?我那瘋哥哥尚且還懇求陛下寬恕我的罪過,可我相敬相愛的夫君,卻不發一言,想想真是不值啊。”
景暄和将食盒打開:“淩姑娘,我偶然聽到你的鄰人說,你小時候最喜歡吃蓮蓬了,這是新鮮采摘的蓮蓬,你嘗嘗,看可不可口?”
淩瑤雪一怔,這是自己小時候的愛好,沒想到如今還有人記得。
她伸手拿了一顆蓮子,輕輕撥開,露出了淡綠的蓮芯,送入嘴中,隻覺得清甜撲鼻,仿佛回到了幼時無憂無慮的時光。
“謝謝你,景大人。”淩瑤雪嘴角挂上了一痕淺淺的笑意,“謝謝你在我死之前,還讓我吃到這麼好吃的蓮子。”
景暄和寬慰道:“淩姑娘,何必這麼悲觀呢?聖上雖下了旨意,可隻要還沒行刑,就不能放棄希望啊。”
“希望?”淩瑤雪重複了一遍,“我這一生唯一的希望,就是我的恩人給的,沒有他,我早就在那起船難中死了,哪還有後面的這些故事?”
“案卷中記載,當時救你的正是你的夫君歐陽明允,隻是那時你還小,懵懂女童而已,他也隻是個青年官員,誰也不會想到,你們日後還會有交集,甚至成為夫妻。”
“是啊,我是因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才決定嫁給他,不顧我們年齡相差那麼多歲,可是那日在朝堂上,我看到你手上的骨戒指,就一直在想,這一切,是不是錯了?簡直錯得離譜。”
“淩姑娘,何出此言呢?”
“當時我落水後,幾乎九死一生,和哥哥抱着一塊木闆,可那木闆乍然斷裂,我們又不會遊泳,隻覺得死期已至,可是卻有一位大人跳入水中,救了我們兄妹,我死死地抱住他的肩膀,入目隻見到他手上的骨戒指,雖未看清他的長相,可是,這骨戒指卻一直印入我的腦海中,記了許多年。”
“你的意思是……”景暄和很有些驚訝。
“不錯,我嫁給夫君後,曾問過他那骨戒指是否還在他身上,可他卻有些支支吾吾的,說這麼多年過去了,早就不知道放哪裡了,我信以為真,便沒再追問了,可是在朝堂上,我明明看到景大人戴着這枚戒指!也許,歐陽明允隻是冒領了功勞,真正救我們兄妹的,便是這骨戒指的主人!”
她抓住景暄和的手,“景大人,你的年歲不大,自然不可能是當初救我們的人,我隻是想知道,戒指的原主人是誰?我就要死了,不想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去,那樣也太悲哀了,不是嗎?求你了,我絕對不會告訴别人,隻會把這個秘密帶到墳墓裡去,你信我!”
她的眼眸在黑暗中閃閃發亮,眼神堅定無比。
景暄和不忍心騙她,道:“這骨戒指的主人,是歐陽明允的老師,前左都禦史于景漣于大人,隻是于大人幾年前卻被先皇以貪污的罪名緝捕,最後,慘死于诏獄之中,隻留下幾塊殘缺的骨頭。”
“不是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吧,為何恩公那般古道熱腸,卻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淩瑤雪嘴唇微張,似是難以置信,“這麼說來,是歐陽明允冒領了功勞,虧我還心心念念了這麼多年,沒想到,他對我,全是欺騙!”
景暄和歎了口氣,“也許于景漣大人救你們兄妹二人上來後,便去換衣服了,讓歐陽明允來照顧你們,可是路過的官兵卻誤以為是歐陽明允救的,他為了領功勞,便緘口不提于景漣的名字了,後來于景漣也許發現了此事,可他一向寬仁曠達,覺得這隻是一件小事,案卷上記錄是誰救的也沒什麼關系,便就這樣算了。”
淩瑤雪點頭:“一定是如此,我依稀記得,我們兄妹二人上岸後,當時有一位青年在旁邊照顧我們,應該就是歐陽明允了,他将我們安置到一間屋子,我當時腦子迷迷糊糊的,卻聽到另一人進門,和歐陽明允說話,應該就是我們真正的恩公于景漣大人了吧。”
她又拿了一顆蓮子,想剝開,卻怎麼也剝不開,眼淚竟簌簌流下,“我早就說過,我這一生,就是個笑話,連恩公都認錯了,白白搭上自己的一輩子,不過,我都是快死的人了,笑話不笑話的,也沒人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