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掃戰場後,木琴心堵住甯蘇,沒頭沒尾地突然冒出一句,“你就那麼笃定你沒看錯人?”
甯蘇回道:“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自己沒有看走眼。不過,我看人一向很準,大概率錯不了。”
木琴心神色複雜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後聳聳肩故作輕松道:“那我們之間兩清了。之前你騙我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不過以後買鴿子不要選那麼肥的,飛起來送個信都費勁。以後,請多指教了,唐将軍。”
甯蘇心想,木琴心這個人應該是錯不了。她有野心,識大體,頭腦又聰明。甯蘇所做的一切,木琴心都想明白了并且很快就接受了。甯蘇送信的鴿子太肥是一處破綻,因為那隻鴿子本就是浩德酒樓養的肉鴿,能認路飛回浩德酒樓并不稀奇。按照甯蘇的武功來說,取下那位統領的首級并不是難事,但是從一開始她就直接告訴木琴心,取下首級的功勞必定會是木琴心的。她需要有人協助在雅丹城豎立破雲軍的威信。她抛出了橄榄枝,而木琴心接住了。
蒼溪一戰後,火鳳寨和天龍幫的人都被編入破雲軍中,不過這一部分人仍然駐守原地,管轄蒼溪和雅丹城而不是随破雲軍北上。木琴心因拿下敵人首級立下大功被封為副将,雅丹城的士兵都交由她統領。火鳳寨和天龍幫其他人按照其原有職位的高低進行編排,同時破雲軍向外募兵以此來壯大隊伍。
破雲軍打算在雅丹休整四日再北上昭覺。昭覺在雅丹右上方,北面是沙漠,南面是高低不一的丘陵。根據孔曹華的情報,百裡援軍确如甯蘇預料那樣正在往昭覺趕來,但是破雲軍先一步收了蒼溪守軍并且打算駐守昭覺把百裡援軍阻擋在沙漠裡。其實情況遠沒有設想的樂觀,百裡援軍來勢洶洶,人數是破雲軍的數倍。除了人數上不占優勢,破雲軍如今是人困馬乏,新編的人員沒有操練過,真上了戰場怕是狀況不斷。
還有一個點有些奇怪,百裡援軍為什麼行軍這麼慢?百裡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理應在破雲軍行動前就該到昭覺地界了。甯蘇盤腿而坐,一頭靠着草垛昏昏欲睡,腦子裡卻不斷盤算着軍中的事情,身體累得很,腦子卻不肯休息。感覺有人靠過來了,她仍閉着眼睛沒有搭理。
直到水雲郎驚呼道:“哎呀,着了着了!”
甯蘇在自己營帳前在熬藥,身邊放在兩個大草垛做依靠,要是把兩個草垛點着了那真是一個大麻煩。她猛然睜開眼睛一看,哪有什麼着火的迹象,隻有水雲郎幸災樂禍的一張臉。甯蘇瞪了他一眼,插在地上的香燃到了盡頭,藥已經熬好了。
她起身回帳篷拿了個碗把藥倒出來,“你要是這麼閑,那就把新編的士兵們拉出去練練。要是還不夠你忙的,那就練完了兵再跟着緣緣姐去浩德酒樓認識認識劉老闆,又或者幫高武處理一下瑣事。”
水雲郎毫不客氣拉過去一個草垛,大大咧咧地往草垛上一躺,“我都快累死了,哪裡閑了。前天晚上天龍幫的人鬧事,昨天晚上火鳳寨的人又鬧不平,哪件我沒去擺平啊。白日還得操練,苦得很啊,将軍大人。要是你考慮給我加些俸祿,你說的這些我鐵定給你做到。”
“欸,你怎麼又翻白眼啊?我就這麼不招你待見啊。說起來,你怎麼三天兩頭要喝藥啊?是有什麼不能說的隐疾?诶诶,别再翻白眼了啊。好了好了,我不問了行吧。”水雲郎翹起腿來,長長舒了口氣,感歎道:“欸你看,今兒這天真好看。風吹得舒服,雲也好看。”
甯蘇捧着藥碗等藥湯再涼些。她仰起頭看天,确實好看,天宛如一塊純淨的玻璃映照着大地的模樣。西邊是落日,餘晖落下來将地上萬物的影子拉長。不遠處傳來士兵操練的喊聲,袅袅炊煙正扶風而上。
甯蘇問他:“你有想過離開破雲軍嗎?”
水雲郎回道:“沒有。破雲軍是我的家,我生在這裡,長在這裡,這裡有我最珍惜的一切。破雲軍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沒有人會舍得離開自己家的。”
甯蘇又問道:“那如果有一天,破雲軍不存在了呢?”
水雲郎回道:“赤旗軍也好,破雲軍也好,以後叫别的名字也好。我認定了它,跟定了它,隻要有我在,它就不會消失。你可能覺得我說這話有些好笑,但我真的是這麼想的。我想高伯伯,孔伯伯,還有我認識的大部分人都是這麼想的。”
“你來的第一天,我們不是打了一架嘛。那時我是真的不服你。我知道不能以男女之别來評定人,但我這個人心裡有傲氣,我是絕不服輸的性子,所以要想我真的服你,真的挺難的。我小時候就立志帶着赤旗軍打遍天下,讓各路山匪叛賊,亂臣賊子聽到赤旗軍的名号時個個吓得屁滾尿流!那時候伯伯們誇我有志氣,但我知道他們是當笑話聽了。但是現在你來了,這個笑話,他們當真了。”
甯蘇聽完這一番話心情複雜。她沉默着把藥喝完然後學着水雲郎的樣子倒在草垛上。水雲郎所說的期許對她來說太沉重了。她很欣賞破雲軍的衆人,他們各司其職,各有所長,他們是一個非常強大的軍隊。但破雲軍現在對甯蘇來說更多的是任務所需,是戰場上配合默契的戰友。她對破雲軍的感情遠達不到水雲郎那般。
時間會讓感情深厚,就像釀一壇酒,越久越醇厚。但對甯蘇來說,時間是非常奢侈的東西。她沒有多少時間讓這一壇名為感情的酒變得醇厚不再發澀。她想着等來年,等來年的春天,她應該就能把破雲軍還給水雲郎了。他會是一位所向披靡的将軍。到那時,軍中的人還會記得她嗎?應該會的,應該記得她曾是破雲軍的唐将軍吧。除此之外,人們應該記不得太多了。人們也不會知道她其實不叫唐流星。
她叫甯蘇,是來自撫風的甯蘇。
喝了藥後腦袋愈發昏沉,旁邊的水雲郎也不再出聲。甯蘇恍恍惚惚間突然聽到有人在叫喊,“木副将,營内不得騎馬!還請您下馬,木副将!”
馬上的木琴心不管不顧高聲問道:“那個粉面小生的營帳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