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蘇回到雅丹城時已經是大雪時節。

段家軍已經入主伊蘭城，但東方家聯合鹭洲白家發兵三十萬來勢洶洶，已經入主巴裡坤。雙方正陷入膠着。同時高武已經攜兩萬破雲軍北上支援段家軍。

甯蘇在樂集鎮找到了來尋她的破雲軍，幾人日夜兼程趕回雅丹城，城中隻有木琴心攜新兵坐鎮。好消息是木樂安和其團隊趕制出了二十台火炮，可謂是戰場上的殺敵利器。再加上草原廣闊，地勢平坦，最能發揮火炮的威力。目前木樂安與一衆工匠在給這批火炮和彈藥做最後一次檢查和測試。等檢查通過，甯蘇就領五千新兵護送這批火炮去伊蘭城。

不過，也有壞消息。

白家已經與東方家談和，談和的方式是家族聯姻。白家長子白寂與東方郁侄女東方書意已經定親。

聽到這個消息，甯蘇心裡一陣酸楚。她沒想過成親這事兒，更沒想過白寂會跟别人成親。這消息來得太突然，讓她措手不及。好多話堵在心口，知道消息那晚她馬上寫了信想寄到鹭洲去。不過木琴心說白家和東方家隻是定親還未成婚，且聽說白寂帶領十萬白家軍同東方家發兵西幽。

想着信寄過去也沒有用，于是作罷。酸楚過後，甯蘇又覺得悲涼。一樁婚事，一個女子的一生，竟草草成了談和的工具。争權奪利的方式有千萬種，她最看不上以犧牲弱者利益而為己求利的方式。隻要願意，女子可以上戰場殺敵，可以留在深閨後院漿洗灑掃。隻要不違背她們本身的意願，做什麼都好，而不是一顆任人擺布、沒有自主權的棋子。

夜裡病症發作，甯蘇疼得險些從床上翻下來。等有些力氣了，她爬起來去給自己熬了一副藥。灌下去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頓時覺得好受多了。不過她被攪得睡意全無，翻出給程緣緣做的衣裙，拿在手裡仔細看。

裁縫如期将裙子送來，卻沒人收。

甯蘇摩挲着衣裙上絲線勾勒的花紋，漸漸又泛起淚花。緩了一會兒，她抱着鮮紅衣裙縮進被子裡。暖烘烘的，藥效也開始發揮作用了。她迷迷糊糊地伸出一隻手放在肚子上，輕輕打着節拍哄自己入睡。一下一下，呼吸變得沉穩，但她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裡是燥熱的夏天，屋外有蟬鳴蛙叫。爹娘來書塾看她，說要住上一晚再請師父、師兄一同回村子看戲。那是每年夏天裡她最期待的幾天天，結果當天半夜她疼得死去回來，所有人都沒了看戲的興緻。大家為了照顧她忙前忙後，爹娘焦慮得不敢入睡。

她實在疼得厲害，想起不能看戲更是心痛，卻又怕再給衆人添麻煩，生生忍着不敢哭出聲。娘親給她擦了汗，把她抱到池子旁石台上。台上鋪着竹席，娘親一手搖着蒲扇，一手擱在她肚子上輕輕拍打。伴着小調童謠，她昏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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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皇城。

兩排金甲侍衛整齊排列在宮門前，看到東方郁推門出來便讓開一條道。他身後跟着兩個金甲侍衛，一左一右架着一名黑袍男子，那男子沒了左臂，呼吸微弱，無力反抗，任憑兩名侍衛拖着走。

侍衛後面的東方甯康猛地沖出來，一把跪倒在東方郁跟前，兩手死死抱着其父的腿哀求道：“求父親寬恕！梅元他無意冒犯您，是無心之失啊！求您看在他陪伴兒臣十五年的份上饒他一命吧。我再不叫他進宮來，求您放過他。”

見兒子為了一個男人跪在地上聲淚俱下，苦苦哀求，東方郁怒火中燒。他一腳踢開東方甯康，拔出身旁侍衛的佩劍一劍刺向梅元的脖子。鮮血濺了東方甯康一臉，他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撲上去抱着梅元的屍體嚎啕大哭。

東方郁朝跪着的東方甯康吼道：“起來！為了一個随從哭成這副德行，真是沒用的東西！”

東方甯康哭訴道：“父親，他是陪伴了兒臣十五年的人啊！我孤苦無依、任人欺淩的時候，隻有他會幫我。沒有他，我根本不可能活着回來。這麼好的人，父親竟然容不下他！”

東方郁也控制不住情緒，丢了沾血的佩劍，“我就是容不下他！你與他整日厮混在一起，你也不看看你現在被他蠱惑成什麼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暗地裡在搞什麼勾當。你養在宮外的晦氣東西吃了多少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就不怕早晚把你的命搭進去，把我們整個東方家搭進去！”

東方甯康冷笑擡頭直視着東方郁，“原來父親殺了梅元是要告誡我，我給東方家丢人了。在父親心裡，東方家的名聲永遠是最重要的，而我是最無關緊要的。二弟說他病了要出家當道士，您跪在先帝面前求旨放他出宮逍遙自在。三弟從小養在您身邊，得您親自教導。而我呢？我被送出去十五年，您不聞不問，隻怕是盼着我早死免得拖累東方家吧！”

東方郁一巴掌甩在東方甯康臉上，怒斥道：“混賬！當年送你出去也是迫不得已，我和你娘也是萬分舍不得你。先帝下旨，我要是不遵旨，那就是滅九族的罪啊。你要恨就恨我，恨先帝，跟你兩個弟弟沒關系。我也知道我欠你太多，我也想彌補你，隻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東方甯康冷哼一聲，嘲諷道：“父親現在貴為天子，都說天子一言九鼎，我看全是放屁。我跟父親要西幽，結果三弟撒個嬌，父親扭臉就把西幽給了三弟。”

兒子一臉憤恨地看着自己，臉上挂着淚痕十分可憐。

東方郁心軟下來，耐心解釋道：“本來是想等百裡家的人解決了叛軍，一切都安穩了，你想去哪兒散心我都随你。結果西幽戰事有變，不得已才派樂康領兵出征。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就算有我的心腹老将跟着，我也放心不下啊。更何況你身體不好，去那種地方我更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