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雲軍覆滅後第二年的春天,離浩病逝。中滄城全城素缟,以寄哀思。
诏書下後不過半個時辰,離落便拿着诏書氣勢洶洶闖進大殿來。一路上沒人敢攔她,隻因楊浩然曾說過離落可以自由出入中滄城任何地方。離落一進殿門,兩旁的侍從馬上退下了,留楊浩然與她獨處。
離落把诏書摔到楊浩然面前,毫不客氣道:“你不派黃立去守青州,偏要派我三師兄去,是什麼意思?況且我守孝才剛滿一年,你就給我指婚?我不同意!馬上把這诏書燒了,不作數。”
她說的話任性至極,且毫不講理。楊浩然習以為常,他起身伸了個懶腰,繞到屏風後面去把長袍換了,又就着銀盆立的清水洗了把臉。混沌的思緒暫時從繁重的公文裡解脫出來,人也清爽了不少了。他慢悠悠地擦幹,離落與他隔着一道屏風說話。
不過離落脾氣上來就聽不進去他的話,一個勁兒發洩自己的不滿。楊浩然也不順着她的話說,自顧自地說。終于離落發現兩人說的不是一件事,停下來靜靜聽他抱怨。
楊浩然從屏風後面走出來,一手端着果盤,一手拿着一個畫卷,朝她揚揚頭。離落心領神會,跟上楊浩然,二人從大殿側門出去,繞過一道長廊來到以前離風住的院子——木頭莊。這個院子一磚一瓦都沒變,還是跟從前一樣。離落一直精心照顧着院裡的薔薇,時值五月,薔薇花攀在牆頭上開得正盛,花瀑傾瀉而下。
兩人在花瀑對面的涼亭坐下。午後微風習習,離雪的幾隻小貓也養在這院子裡,不一會兒就跳到二人面前的石桌上來。
離落率先開口道:“我祖父走後,那些人沒少欺負你吧。你剛說話那麼難聽,定是受了不少氣。”
楊浩然回道:“都是青州上來的幫着段家說話。如今我架空了段家,段家軍也一并整編歸入黑豹軍,他們有怨氣也是正常的。我欺負了他們,總得給他們說幾句的機會,不然他們得憋死了。”
離落又把話題繞回道诏書上。
楊浩然解釋道:“不是我想這麼做,是你祖父走之前求我下诏。婚約是他老人家一早就替你選好的。青州雁家是商賈富貴人家,不涉朝政,雁家人與你祖父交好,知根知底的。等守孝三年期滿,你再嫁過去。這樁婚事,雁家人是高攀了離家,又有我做媒,沒人敢欺負你。再者以後青州由離雪接管,又有兵權在手,更是誰也不敢拿你怎樣。”
離浩逝世時見的最後一個人就是楊浩然,隻為離落和離雪求個出路。
離落抱着貓嘟囔道:“什麼知根知底啊,我小時候就跟祖父去過一次雁府。這麼多年再沒去過,突然就要我跟一個陌生人成婚,誰受得了啊。要是對方是個秃子、胖子,生得又矮又醜,我就是抗旨也不會嫁的。”
“那雁府四公子比你年長一歲,品性溫良,是青州有名的美男子。而且至今還未議親。”楊浩然把畫卷展開給她看,“這是雁家四公子的畫像,你看看,模樣豐神俊逸,年紀也合适。”
離落瞥眼去看,畫上的男子被盛放的花團簇擁着,穿一身赤色長衫像是要跟花比美似的。模樣倒是好看,但她不喜歡男子穿那樣鮮豔的衣服,還在花叢裡搔首弄姿。她癟嘴道:“一幅畫而已,多塞點錢給畫師,想畫多美就畫多美。要真是美男子,那議親的媒人早就把雁府的門檻踏破了,怎麼會至今未議親。”
“聽說這位雁公子喜歡侍弄花草,對成親之事一再推拒。”楊浩然把畫像收好,塞離落手裡,“至于是不是美男子,你親眼看看不就好了。要是他真的不合你眼緣,你送信回來,我找個由頭把你的婚事退了。”
诏書雖然是今日下的,但讓離雪接管青州一事,楊浩然早就開始做打算了。離浩逝世後一年時間内,他與離雪裡應外合架空了段家勢力,并且提早在青州修繕了一座将軍府。诏書已下,離雪可随時啟程去青州接任。
見離落還悶悶不樂,楊浩然又開口道:“中滄城是你的家,隻要你想回來,任何時候都可以。我說過,在中滄城内沒有人能攔你,你可以暢行無阻。木頭莊我替你照看。”
離落應了一聲,說道:“楊浩然,但我不想成親。”
私下無人的時候她都是直接叫他的名字。楊浩然認真看着她,這三年來他也隻有在離落面前不繃着,跟她抱怨,說些煩心事。他也感覺到兩人之間有一種無形的依賴,說不清道不明,偶有悸動。這份依賴或許就來自一個念頭,自他第一眼看見離落就明白,這位姑娘就是世上另一個他。
楊浩然問她,“那你想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想做什麼,不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我好像什麼都有,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真羨慕那些有明确目标的人,以及那些鐘情于特定事物的人,他們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并為之而奮鬥。”離落如是說道。
說起來,今年離落和楊浩然也不過才十八歲。
“沒有目标也是好事。因為你總能嘗試新的事物,試過之後,不喜歡就放棄,再換别的。有時候反倒是目标過于明确的人被困住手腳。”楊浩然停下來鄭重說道,“況且,以我們離大小姐的脾氣,又怎麼會甘于被困在後宮争風吃醋呢?”
離落“切”了一聲,低頭去看雁四公子的畫像。“要是這人跟畫上長得不一樣,不管你用什麼理由,必須把婚事給我退了。”
楊浩然:“嗯。那要是長得一樣呢?”
離落:“那......那就再看看。再看看品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