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裡有另外一個人的記憶這事她沒跟任何人講過。因為在她的角度來看，她像是占據了紅楹軀體的入侵者。她自認自己是一個自私的入侵者，她不願再把這副軀體還回去，她想這樣活着也挺好的。

隻要能活着就好。

兩人在轟隆雷聲裡相擁着昏昏沉沉睡過去，直到被比雷聲更響亮的鐵器敲打的聲音吵醒。

“發大水了！發大水了！發大水了！”

鍋碗瓢盆雜亂無章敲打成一片隻為叫醒夜裡沉睡的人們。接着街頭巷尾的人們喊成一片，人們很快意識到連續幾天不斷降雨已經造成堤壩崩潰，洪水從鎮子附近村莊奔出，像一頭兇猛的野獸已經将數個村莊吞噬殆盡。

狂風暴雨仍然持續不停，渾濁的雨水淹了扶風鎮，一夜之間水位已經漲到成年人的腰間且還在不斷上漲。人們驚恐悲号着，收拾東西想跑到高處去，可剛出門就被狂風暴雨打了回來。流水湍急又渾濁，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洪水卷走，可水位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逼着人們不得不快速撤離。

有人爬到樹上去避難，可轉眼間高聳粗壯的大樹就被洪水和風雨沖刷着連根拔起。更有青磚瓦礫的房屋被洪水沖塌，一瞬間分崩離析，人、家禽和物件被卷在洪水裡打轉。

甯蘇和白寂躲在屋頂上避難，身上衣物沒有一處是幹的。風雨狂嘯着打在臉上，再加上是在夜裡，所有燭火都滅了，伸手不見五指。别說是逃了，就是辨别方向都十分困難。兩人摸索到一根濕麻繩，把麻繩一端捆在院子的樹幹上，一端捆在身上。甯蘇抱着劍，白寂手臂攏着一塊浮木。若是房屋或樹木被沖走，他們可及時割斷樹幹那端的繩子，轉而抱着浮木再做打算。

他們頂着風雨想等到早上天色亮些能看清方向後再往高處去。白寂的輕功雖不及她以前的輕功好，但也能夠帶着她一個人躍過湍急的洪水。但他們沒能等到天色亮起，林家書塾就被洪水沖垮了。

污濁的雨水鋪天蓋地而來，不過一瞬就将他們卷進去。劍鞘不知被沖到了哪裡，甯蘇在水裡撲騰着用劍去割繩子。好在她速度夠快，兩人沒有被樹木拖拽走。黑暗裡她根本睜不開眼睛，隻聽見白寂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她回應着就被白寂托了起來，白寂抓着她讓她抱着浮木，她本能丢掉了劍緊緊拉着他把浮木另一端讓給他。

他們在狂風暴雨的漆黑夜幕下漂行。洪水卷着他們，不知漂到了哪裡，撞上了什麼東西，狂風卷着雨水一下一下撲過來，時不時就被雨水淹沒。甯蘇自始至終都不曾睜開眼睛，她和白寂互相抱着，冰冷的雨水裡隻能感知到彼此的體溫。

不知在水裡泡了多久，風雨還不停，終于等到天邊吐白能看見洪水卷席下的人間。

甯蘇才發覺他們已經快被洪水帶出了扶風鎮。洪水淹沒了一望無際的平原，在暗淡天光下，昔日廣袤富饒的平原成了一片汪洋，水面上漂浮着百姓、家禽和亂七八糟的雜物。

等他們從洪水裡爬上岸，身上已經污濁不堪。爬上能立足的高處後，白寂猛烈咳着，他嗆了幾口濁水，又在水裡泡了太久，嘴唇都白了。甯蘇扶着他焦急向遠處眺望，東面日光傾瀉而下照着被淹沒的村莊。

水面上有人向她求救。水裡一個男人拼命抓着面前的東西，一面高喊着一面舉着一個凍得瑟瑟發抖的孩子。甯蘇認得那個孩子是曹文星，她忙解下兩人身上的麻繩把一端抛給男人。

白寂搶過她手裡的麻繩，邊咳邊說道：“你會被拽走。”

甯蘇不肯放手，她知道現下白寂的體力也所剩無幾，于是兩人一塊拉着曹家父子上來。曹文星已經被吓傻了，他白着臉任曹父怎麼推拉叫喊都沒有反應。突然之間他尖聲叫起來，接着揀起白寂腳下濕漉漉的護身符嚎啕大哭起來。

曹文星手裡捏着兩個護身符，一個是曹母給他的，一個是白寂身上掉落的。

“仙人把娘帶走了！我不要娘走，爹，你跟仙人講不要帶走我娘......”

聽到此處，曹父怒從心起，一巴掌拍在曹文星臉上。曹文星被扇得不敢哭大聲放哭，曹父卻撲通跪下對着水面哭号。“我早告訴她不要信什麼神仙！這東西又不是什麼寶貝，偏要回去拿，結果把命葬送了！什麼神仙，分明是惡鬼，給我們扶風鎮帶來厄運的魔鬼！”

曹父說罷奪過曹文星手的護身符一并丢進水裡。曹文星一邊哭一邊攔，眼睜睜看着兩個護身符在水面越漂越遠。

甯蘇沒有心思去理會曹家夫子和什麼護身符，她心急如焚恨不能長出翅膀飛回東邊的村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