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出租屋的日子樸素，也不好過。

狹窄逼仄的出租屋，用切割粗糙的隔闆簡單分離出盡可能多的房間，從樓道到房屋本身都彌漫着一種沉朽的黴味，潮濕，陰暗，壓抑的令人喘不過氣，身材高大又是合成種的黑豹與這裡的氛圍格格不入，住在這裡的絕大多數都是普通人，他們隔着門縫和陰影打量着陌生的外來租客，小聲讨論着這對奇怪的組合。

絕大多數的情況下，他們隻能看到那個高大的傭兵匆匆往來的身影，而屋子裡住着的那個，幾乎是不出門的。

真好呀，真好呀……

陰影處回蕩着普通人摻雜豔羨和嫉妒的竊竊私語，他們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也會在黑豹的合成種回來時迅速收回自己的視線。

……在這樣的地方還能活的這樣輕松，真好呀。

那些聲音嘈雜，聒噪，卻也如敏銳的蚊蠅一般曉得何時停下，所以當傭兵返回出租屋的時候，這裡永遠最安靜。

黑刀在城防護衛那裡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各個星區之間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競争，脫離了中央控制的諸多廢棄星區也是如此；e-3的自然資源還算豐富，有活人，有水和光，空氣裡的輻射含量不高，也有适合種植作物的土壤，除了日常維護基地的隊伍之外，基地也會定期雇人去更遠處巡邏。

需要探索那些未知的區域，防備随時可能出現的來意不善的偷渡客，也需要清理本地的異化生物，這工作對合成種來說說難不難，說簡單，倒也不是普通人能接的活；黑刀要是不想直接加入狼王的隊伍，那麼這就是來錢最快的法子。

他有在控制自己出去的時間，盡量選擇那些一日之内便能返回的距離，如此勤懇，倒也有了一筆不低的收入——這筆錢最後換走了屋子裡那張總是吱嘎作響的舊床，寬敞結實的實木床鋪着柔軟的棉料，配套的軟被輕盈如雲朵，在狹窄的出租屋裡顯得異常格格不入。

可男人覺得，更加格格不入的其實不是這張實木床，而是坐在床邊的那個人。

黑底金紋的裙子，銀白色的長發柔順的垂在身後，露出的肌膚細膩柔軟，白如瓷偶。

像是莫名停滞在此的黑夜，偷偷藏起了一捧純淨的月光。

秦情沒有注意到黑刀長久注視近乎粘稠的目光，她撐着床闆，四處摸摸又敲敲，絲滑的長發順着她的肩膀和脊背的輪廓蜿蜒流淌，無聲四散，于是月光靜靜地在床畔散開了，伴随着少女無奈的歎息聲，愈發鮮活起來。

“……好貴的吧。”

“不貴。”黑刀回答。

他看着小姐滿臉嚴肅，低頭扒拉着軟被和枕頭，似乎是在努力尋找着彌補的方式，他耐着性子看了一會，唇角遏制不住的上揚，最後終于願意出手，卻是一彎腰扯掉了最後一張牌子，徹底斷掉了小姐背着他偷偷退貨的可能。

“……”

女孩蹙起眉，仰頭看着他，黑色的豹子保持着一貫的寡言态度，唯獨漆黑毛絨的尾巴在身後慢悠悠地擡起來，十足愉悅的繞成了個圈。

他仍然覺得讓她住在租屋的日子簡直糟糕透頂，可看着小姐的這雙眼睛，忽然又有些陌生又酸澀的恍惚。

……也并不是全都是糟糕的。

男人想着，身後晃來晃去的尾巴已經很自然地搭在了秦情的腿上，女孩依然坐在床邊，他沒上去和她擠在一處，隻屈膝直接坐在地上，揚起脖子，将自己的腦袋挨了過去。

女孩纖細柔軟的手指很自然地伸了過來，摸了摸大型貓科動物頭頂那雙柔軟又富有彈性的圓耳朵。

豹子習慣性地眯着眼，任由她磋磨自己的耳朵和尾巴，眼皮耷拉着，臉上仍然是一副昏昏沉沉半困不困的樣子，秦情撓了撓他獸耳的耳朵根，對方很配合的在喉嚨裡發出一點放松的低沉呼噜聲。

不知過了多久，秦情聽見了男人懶洋洋、慢吞吞的咕哝聲。

“下次回來，給你買一條新裙子吧。”

*

——所以說，那的确是個被照顧的很好的姑娘。

特别是那種不合時宜的端莊與美麗……明媚卻突兀，耀眼到刺眼。

住在這裡的人那麼多，唯獨那戶外來的租客，開門的時候彌漫散開的不是混雜油煙味的吵嚷和惡毒·的叫罵聲，仿佛可以過濾掉了世間所有肮髒又飽含惡意的煩惱與痛苦，可旁人看見她那雙眼睛，卻生不出多少贊歎驚豔的心——

先是驚愕，随即是不滿，一種源于嫉恨的不滿，這恨意莫名，來自于一種肉身之外更深處的空虛與饑餓，那種強烈的饑餓感反複燒灼他們的大腦與眼球，随即衍生出一種詭異的、毫無理由的、卻又無比深切真實的憎恨。

憑什麼呢。

憑什麼……你就能這麼幸福呢？

于是在黑刀不在的時候，獨自一人的秦情偶爾能聽見身邊傳來的一些刻意壓低、卻又能讓她聽清大緻細節的呢喃呓語。

惡意的，諷刺的，誇張又扭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