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陛下的意思?”黎奂突然擡起眼,緊盯着葉莎。
葉莎漸漸收起笑容。
她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紙質文件,又回到黎奂面前,在桌上攤開,“元帥還需要再确認一下嗎?這是陛下的任命書,我作為談判全權代表,說的話做的事,自然都代表陛下的意思。”
黎奂一眼都沒看那張紙,他仍然側着頭,淺如琥珀的雙眸捕捉住葉莎,“殿下覺得,戰争是什麼?一種遊戲?一種拿來出氣的工具?”
“當然不是,我從未小看過戰争。”葉莎徑直對上黎奂的視線,沒有回避。
黎奂輕哼,“沒有見證過戰争的人,對戰争總是有過多浪漫的臆想,随随便便就訴諸于口,卻不知道這背後需要多少血的代價……呵,當然,對您這樣的身份來說,那些代價也不過是些軍報上的數字……”
“我見過的。”葉莎忽然打斷。
說完一遍,她頓了頓,垂下眼簾,又說一遍,“我見過的。”
血液突突往臉上湧,心髒無法控制地偾張。
明明隻是在談論戰争,但葉莎卻仿佛身在戰場。
黎奂眼中又一次浮起輕蔑,“這還是殿下此生頭一次來邊境吧?之前遭遇海盜的伏擊,也應該是您親眼見證的第一場戰鬥。您隻看到了我方的勝利,卻看不到海盜艇裡的屍體……您見過人的死相嗎?有的會被氧氣燃爆炸成碎塊,還有的會被艙體破洞吸進真空,孤獨地漂浮在宇宙裡,直到時間的盡頭。”
好像刻意想激起葉莎的恐懼,黎奂一時間打開了話匣,“空間戰鬥沒那麼慘烈,畢竟大家都身處黑暗,看不見彼此。地面戰場就完全是另外一碼事了,機甲橫行,走過的地方泥濘不堪,但那不是真的泥土,而是被碾碎的人體;還有艦炮對地轟炸,高溫之下人體就直接蒸發了,連屍體都找不到……”
葉莎安靜地聽到這裡,忽然詭異地笑了聲。
“閣下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甚至親曆過。
要不是面前這個人臨陣脫逃,抛棄了帝國,她會死在蟲族鐮下嗎?
“元帥以為我是那種無知的小孩,驟然拿到人生中第一把玩具槍,就想肆意揮霍,覺得自己能侵占全世界?”
葉莎的語氣變得幽遠,目光不再聚焦在黎奂身上,“在您不知道的地方,在您不知道的時候,我全都親眼見證過,一開始痛苦,然後變得麻木。因為時時刻刻都在經受折磨,人的神經漸漸習慣一切,到最後不僅看淡了别人的死亡,連自己的生死也不再重要了。”
黎奂張了張口,忽然又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看清葉莎眼底沉重的悲傷時,黎奂終于意識到,她不是在說空話。
這怎麼可能呢?
一朵溫室裡的菟絲花,從沒有離開過繁華的帝都,被千萬人嬌寵于掌心,又怎麼會理解真正的血腥?
黎奂想不明白,皇女身上強烈的矛盾感,究竟由來何處。
但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葉莎的目光中隐含憤恨,兩人之間本就是脆弱的合作關系,經不起一點撕裂。
黎奂輕輕一蹬地面,椅子借力滑出一段。
椅輪滑行的響聲中,兩人之間的距離重新拉遠。
黎奂握拳在嘴邊,輕咳一聲,“聯盟對雷柏行省始終懷有野心,這也是這麼多年來聯盟與帝國戰争不止的原因。殿下的發言會被聯盟視為挑釁,談判破裂……也許正是聯盟想要看到的。”
葉莎注視黎奂片刻,輕呼口氣,轉身回到辦公桌後坐下。
距離更遠了,在寬敞的辦公室裡,說話都得提高音量。
但是這種遙遠,似乎可以規避掉一些無法掌控的東西,讓葉莎和黎奂不約而同感到安心。
葉莎清清嗓子,淡然說道:“聯盟目前被鷹派把持,軍工集團和寡頭操控着議院,他們想要的就是戰争,想要占領雷柏行省的資源和貿易線路,因此多年來不斷派兵與帝國交戰——這一點我再清楚不過。”
黎奂朝她看過來,“殿下既然明白,為什麼還……”
“元帥說這麼多,似乎很抗拒戰場。”葉莎打斷他,語氣越發顯得冷酷,“我很好奇,不落的帝國之星、帝國最傑出的将領之一,什麼時候變成了和平主義者?”
她遠遠注視着房間另一端的黎奂,“元帥是不想打仗,還是不敢打仗?如果我執意勸說陛下,和聯盟決一死戰,您是否會因為這種抗拒,臨陣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