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理還是有點放心不下,又像個老媽子一樣囑咐傅時曜:“你是隊長,要負責盯着他們。”
經理頓了頓,他又說道:“我知道你們都不太擅長這種事情,但是既然做了電競選手,這種事情就是不可避免的。”
傅時曜點點頭表示理解,開口道:“沒事,我明白的。你放心吧,我回去之後盯着他們。”
上了車,鬧騰了大半天的喻書銘和方一舟都有些困了,原本還在路上叽叽喳喳相互打鬧的兩個人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兩個人頭靠着頭坐在最後排睡着了。
程斯年這時候才算是找到機會能夠跟傅時曜再聊一下,隻是他正傾過身子想要跟傅時曜說什麼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支着手臂,手掌握拳,臉頰擱在上面閉着眼睛假寐起來了。
程斯年這才能夠好好地看清傅時曜的臉。
這張臉的骨相确實優越,馬路上有些昏黃的街燈透過車窗玻璃照在傅時曜的側臉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他睡着的時候并不如之前那樣看上去氣質凜冽,反而是多了幾分平易近人,隻是眼下似乎也有一點淡淡的烏青,平添了幾分倦色。
總而言之,整個畫面還是非常賞心悅目的。
程斯年突然想起自己今天在戰隊超話裡瞥見的那句話,心裡确實生了一點贊同。
——傅時曜在場上的時候并不像是來打遊戲的,倒是更像一個在扮演電競選手的演員。
見他睡着,程斯年也就放棄了跟傅時曜再聊一聊的想法,他半探出去的身子又收了回來。
或許是他的動作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或者是他剛剛的目光太過灼熱,又或者是傅時曜本身就睡得不夠沉,總之,在程斯年坐回去的時候,他聽見耳畔傳來一個略微有些沙啞的聲音:“怎麼了?有事?”
傅時曜已經醒了,他用手支着自己的頭,還帶着點疲倦的雙眸望向程斯年——看來他剛剛睡得并不安穩。
程斯年沒說話,用手指了指自己另一隻手的掌心,又指了指坐在前排仰着頭張着嘴已經睡得有些四仰八叉的經理。
意思就是問傅時曜真的不打算把自己手受傷的事情告訴經理嗎?
傅時曜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乎對程斯年的堅持有點頭疼,他悄悄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似真似假地說道:“你就這麼關心我啊?”
程斯年跟傅時曜打交道的次數多了,也知道這種語氣不過是逼退别人更進一步的保護色罷了。
程斯年理所應當地回答道:“這确實是一種關心,而且隊長的隐瞞在我看來是各種意義上的不負責任。”
傅時曜明顯一愣,沒有想到程斯年會這樣說,一時之間竟然有點難得的語塞。
程斯年又說道:“你以為一個人不說就是對其他人好嗎?那之後的比賽,隊長是想要怎麼辦?上賽場的是一整個團隊,而不是隊長一個人,不是嗎?”
傅時曜偏過頭,難得表現一種迷茫的神情來。
傅時曜看上去像是真的沒有思考這件事,他深深地看了程斯年一眼,最後也隻是有點挫敗地說道:“我會想一想的。”
說完,他就把頭扭了回去,目光落在車窗之外,怔怔地看着外面一路飛馳而過的街景。
可傅時曜遠沒有他外表上看上去的那樣平靜。
他太習慣于一個人處理所有的事情,所以從未想過要告訴别人任何一點關于自己的事情。
他總覺得是抽離于人群之外,或者是整個世界之外,他自覺能夠冷眼旁觀所有事情,卻還是忽略了人本身是社會性動物。
傅時曜這時候又想到他的那個“家”。
在那個“家”裡,脆弱是一種絕對不可以表征出來的“疾病”,人不可以軟弱,最好連眼淚都不要有,強硬而可怕的控制終于毀掉了一“家”之主曾經最滿意的一個兒子。
那個優秀的兒子,終于在最後一刻爆發出了無人可以企及的軟弱,又矛盾地表現出了一種令人膽顫的勇氣,從高高的樓頂上一躍而下,變成了一隻歡樂的小鳥、一陣輕快的風,從此在這天地之間,自由自在。
——真好啊。
傅時曜的頭沒由來地疼了起來,隻有他還被困在這如同怪談一樣的規定之中。
隻可惜他零落的肢體隻能藉由這些串聯成一個“人”的模樣,這些串聯的木偶線毫不留情地穿過了他的皮肉,形成了交疊不盡的磨人的鈍痛,于是這些痛一點點疊加,自他幼年始延伸至望不到盡頭的未來,縱使年歲見長也不過是讓他變得僵硬麻木,偶爾一扯,令他在觳觫之中眼睜睜看着愈合的關節血肉模糊。
傅時曜長歎一口氣。
他仍不能做到那些對于一個人來說無比簡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