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歐陽克明落敗，倉皇而逃。

楊勳走到連慧宇面前，替他将頭發上的枯枝落葉拿掉，略帶揶揄地問道：“現在，還想去送死嗎？”

連慧宇羞愧不已，不敢看他，“你是專門來嘲笑我的？”

“當然不是，我隻是來告訴你，以後不要再胡思亂想，不要再吓我。”

“……知道了……”連慧宇輕輕拍着身上的塵土，掩飾住自己的尴尬，“對不起，我隻是想跟大家同進退。”

“……”楊勳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同進退很好，兄弟們知道你冒死前來，都很感動，所以，我不能說你做錯了。我隻是……”

楊勳久久不說出下半句，連慧宇擡眉問他：“隻是什麼？”

“隻是……”楊勳眼波流轉，似有無數深情要說，但是還沒等他開口，身後餘平大叫起來。

“老大，快來啊！！氣死我了！！”

餘平聲音極大，連慧宇以為他出了什麼大事，趕緊抛下楊勳，往餘平處走去。留下楊勳冷了臉。

……

“怎麼了？”連慧宇問道。

“老大，你看那裡！”餘平手指着山坳處的中間位置，“那個秃驢非不讓我們清理戰場，耽誤我們事。我讓他走，他還罵我是惡人，我想打他，可以嗎？”

連慧宇随着餘平手指的方向，望向山坳處，那裡屍骨堆疊，滿目血色，最中間的位置站着一個年輕和尚。他着一身青灰色僧衣，一手禮佛，一手輕撫在冰冷的屍骨上，低垂着頭顱，嘴裡念念有詞。他的側顔很好看，線條起伏猶如雕刻般，氣質出衆，渾身透着幾分清冷不可親近，有點像洛銘芗，但又有所不同。

如果說洛銘芗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明，那這個年輕和尚就是看盡人間疾苦的苦行僧。一個高高恍若在天，一個低沉恍若入地。

“不可對出家人無禮。”連慧宇對餘平說完，正準備往和尚身邊走去，卻被餘平一把拉住。

“老大，你幹嘛去？那裡血腥味重。”

“放心，沒事的。”

連慧宇不顧餘平的阻攔，慢慢走向年輕和尚。

和尚正在給死者超度，模樣恭敬而真誠。連慧宇站在一旁，并沒有打擾他，隻是靜靜的站着，陪着。

許久，和尚才完成了超度儀式，擡眼看向連慧宇的時候，眼眸中是讓人無法承受的悲痛。連慧宇一時間竟被驚吓住了，被他眼中的悲痛驚吓住了。

“你……”連慧宇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言語。

和尚微微彎腰行禮，“小僧無盡，多謝施主相助。”

“我……我什麼時候幫助你了？”連慧宇問道。

“剛剛施主沒有打斷我替戰士們超度，便是幫助我了，多謝。”

“你客氣了。如今亂世，難得你還辛苦布善，是我該替死去的弟兄們謝謝你。”

“這是小僧的職責所在，不必言謝。阿彌陀佛，小僧告辭。”

無盡和尚再次行禮，然後慢慢離開。他的每一步都極其小心翼翼，生怕踩中那些屍骨。

連慧宇看着他因為避讓屍體而有些扭曲的步伐，忽然有些心酸。其實，屍骨已經沒有任何感覺，即便将他們焚燒、摧毀，又如何，他們不會反抗、不會怨恨、不會再醒過來……

死者已矣，生者敬之……那是佛門之人的慈心。連慧宇愧疚，因為他還沒有這份慈心。

他盡量學着無盡和尚的步伐，不踩踏遍地的屍骨，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山林中，鳥鳴再起，連慧宇擡頭望去。

燕兒高飛。

“太宇，快出來！！司徒克明帶兵殺回來了！！”楊勳站在山坳外高喊。

“什麼？！！怎麼會？”連慧宇急忙望向山坳外。

司徒克明居然重新又殺回來了？！！他不是兵敗了嗎？怎麼還有兵力卷土重來？！！

“老大，别問了，快逃啊！！”餘平離連慧宇比較近，本想去拉連慧宇，可是腳下踩中一具屍體，身體一歪，竟将一旁的無盡和尚壓在了身下。“對不起、對不起……”餘平趕緊起身，滿手的血迹将無盡和尚幹淨的僧衣弄得髒污不堪。

無盡和尚眉頭緊蹙，一邊慢慢從地上站起，一邊嘴裡不聽念叨着阿彌陀佛。

此時，楊勳已經飛身到連慧宇身前，将他從屍骨堆中救出，“司徒克明是有備而來，我們從小路逃跑，去霍春奇的軍營！”說完，抱着連慧宇騎馬離開。

“好，你們先帶其他人走！”餘平緊随其後，可是在走之前，他回頭看了眼無盡和尚。他仍舊不緊不慢地走在死人堆裡，仿佛周圍的一切變化都與他無關。餘平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他沖到無盡和尚的身邊，将他一把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