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離，你說我們當真就敵不過許林寒不成。”

房内一片昏暗，宋清辭背靠床榻，墊着裙擺坐在地面，右足搭在椅上，纖細的手指撚着隻檀木煙杆，吞雲吐霧。全然沒有宋府長女的風範。

沈長離則是貴妃躺在床榻，松松垮垮。

“誰知道呢？”

“要是我第一世，多留意留意局面下的暗流湧動，而不是将全部精力用于創辦女子書院，或許這一世能更有機會吧。”

雖然彼此心中早有猜測，但直到兩人被軟禁在了一起，才相互坦誠，兩人都是天選的主，一起重生了一回。

隻可惜，重生一回不夠用啊，在京城圈圈繞繞幾十年，兩人又一次栽在了許林寒手裡。

第一世，宋清辭為情所困，欲嫁許林寒而不得，早早陰郁而死。

沈長離倒是樂樂呵呵嫁給了自己親選的驸馬——宋清辭的心上人——結果還在想辦法讓女子能讀上書呢，就被篡位成功的許林寒賜了丈紅绫。

第二世，宋清辭，堪破情關，一心修習練武，可這又引起了許林寒注意，想着法要娶宋清辭。

沈長離則是女扮男裝，參加科舉，不蒸饅頭争口氣，可天殺的因字迹過于娟秀，被父皇評為榜眼，屈居許林寒之後，還被拆穿關了禁閉。

許林寒以三元及第的狀元身份，用去江南治水的代價，換到了皇帝願意為他賜婚宋清辭的親口承諾。

一年裡，宋清辭在被許林寒滲透個稀巴爛的宋府如坐針氈，沈長離在後宮如芒在背。

兩人又是不約而同，一齊逃進了軍營，在之後的斷良之戰中建功立業。

隻是待她們軍功在身，班師回朝之際，許林寒已經成了皇帝眼中的紅人，又先她們一步。

靠着軍功，拒絕了皇帝的賜婚，結果短短幾年，許林寒徹底跳反，背棄一手送他進朝廷的世家，選擇徹底站到皇帝那邊，在朝廷之中連戰連捷，平步青雲，官升大司馬，一手遮天，世家們被打得抱頭鼠竄。

而一直想法子與他作對的宋，沈二人也被軟禁起來，直至今日。

一邊回憶着，沈長離伸手敲了正在發愣的宋清辭一個闆栗。

“誰讓你上輩子，滿腦子情情愛愛，就因為許林寒娶了我，自個兒把自個兒氣死了，說出來害不害臊。”

縱然這輩子宋清辭已是經曆許多。

但聽到自己的黑曆史，還是會老臉一紅，隻得岔過話茬。

“你說，荀，常，白三家會不會後悔自己親手養出了許林寒這麼個怪物。”

“如今皇帝閉門不出，所有政令都經許林寒麾下的軍機處之手。當朝左右兩相已經換了兩茬。”

“世家人人自危，生怕那天就被抄家充了國庫去。”

“這個朝廷，已經變成了許林寒一個人的朝廷，大乾名存實亡。”

“你個亡國公主，有沒有想說的。”

沈長離沒有言語，直接往宋清辭後背踹了一腳。

“瞧你能的，不是宋府先改弦更張變作許府的？還在這兒損我。”

“我倒是有心殺敵，但無力回天啊。”

“如今四支軍隊，除了鎮守北疆的北府軍，其餘三支将領都是許林寒的人。”

“他還在京中養了隻飛魚衛，到處都是他的眼睛。”

“到這個地步，還怎麼和他鬥？”

長歎一口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沈長離心氣便墜了兩分，宋清辭回頭看去，一絲皺紋出現在她的眼角。

這些年隻顧着和許林寒朝廷鬥法，許久沒有好好看過長離的面孔。

是啊，都這麼些年了。

兩人都已經年滿三十，至今未嫁，也不曾談情說愛，京城之中，聽過她倆惡名的，早已将她們視作悖逆天理的一對，明明是婦道人家，參活這兒，參活那兒，還去了軍營，指不定就是當軍妓去了，惡心！

宋清辭摸了摸自己的面龐，曾經的細膩也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條從右眉角落到右腮的長疤，是當年在斷良之戰受的傷。

她倏忽笑了：“不知道史官會怎麼寫我們。”

“離經叛道。”

“不守禮數。”

“還是巾帼不讓須眉，青史留名呢？”

沈長離換了個姿勢，素面朝天，迷迷糊糊地看着黑漆漆的藻井，隻覺得這藻井似乎壓得她更近了些，說道。

“哪會有我們名字。舉事未成不說，就連那場針對許林寒失敗的刺殺，也是七個世家出的手。”

“對于我，估計史官隻會編一條，六公主早年不幸，墜水而亡。”

“而你，可能會在許林寒邊上出現。”

“像是許林寒出身貧寒，自幼寄宿在宋府，每日為人欺侮，奮發圖強，勵精圖……。”

一想到自己可能成為史書裡欺侮許林寒的“兇手”，江清辭心中頓覺一陣惡寒。

身在這陰慘的房内，便更冷了兩分。

“如果那場刺殺能成功就好了。”

揉搓着沈長離掌内的老繭，宋清辭突發感慨。

“誰知道那天發生了什麼，整個翰林院火光沖天，許林寒還能一個人駐着劍站在廢墟裡，大團大團的煙氣往上湧，黑壓壓的，可能這就是氣運。是老天不讓我們殺死他。”

長離喪氣話說了一半。

宋清辭忽的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翻起，擺出拳架，又是虎虎生風地打了一套。

随後皺着眉頭，假裝嚴肅地問道。

“如果我親自去，肯定能把許林寒穩穩拿下！”

被宋清辭突如其來的神經質逗笑了，沈長離捂着嘴錘了錘床榻。

“可别，那次派出的刺客，哪一個不是世家大族豢養多年的死士。說說你能比得上誰，荀家的荀平安，常家的常甯，還是白家的甲，他們就算是放在軍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眼看沈長離大有掰着手指一個個數過來的趨勢，宋清辭一皺眉頭，直接撲到了床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又是嘻嘻哈哈一陣打鬧，就像她們剛從軍營回來那年，兩人滿懷希望，心懷憧憬。

隻是周遭的陰冷很快讓兩人安靜了下來。

宋清辭将腦袋搭在沈長離的肩上，緊緊摟住。

而沈長離眼神迷離，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