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歎之後,便是一陣落珠般的哭哭啼啼。
踏進院門。
二姨媽朱妍手裡握着一卷《舊詞新解》端坐于大廳次位。
晨光點點,活潑地穿過樹葉,灑于地面。
而朱妍卻是愁容滿面,眉宇之間,隐隐湧動着一絲憤恨。
宋清辭順着哭啼聲看去,冷冽的青石地闆上,一個大約十六歲的小丫頭正滴滴答答地抹着眼淚,衣冠不整,露着半截香肩。
琴兒不由自主低聲驚呼。
“彩兒?”
聽到琴兒的話,宋清辭驟然一個恍惚。
記憶裡,一道曾經極其厭惡的人影迷迷蒙蒙浮現。
“宋清辭,你就是容不得我們兩脈過得比你們好嗎?”
“你們這一脈,當了二十多年家主,結果宋家越活越回去。”
“許少爺,用了區區四年,看看我們身上穿的,看看我們吃的。”
“之前在京城遠郊,我們穿的都是什麼破布,現在呢,你自己來摸摸。”
……
随着記憶的湧動,那張令人生厭的面孔也逐漸清晰,與此刻地面上哭哭啼啼的女孩兒的面相慢慢重合,就連眉心那點痣也是分毫不差。
“應彩翎!”
宋清辭當即喊出了她的名字,上輩子其餘兩脈逼宮家父退位的時候,喊得最歡的就是她。
在分家這種大事上,二叔這一脈居然派她這麼一個外人指指點點。
真是荒唐。
聽得素未謀面的大小姐喊出自己的名字,癱坐在地的應彩翎明顯顫了顫。
一旁的朱妍心中也是暗暗疑惑,但沒有過問。
隻是勉強堆起一絲笑容。
“清辭,今兒難得來你叔這邊兒,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你二叔他還沒醒呢。”
“姨又有些私事要先處理,待會兒我們再一起喝茶吃糕,等你叔醒了,咱再一起找他去。”
說罷,便吩咐起站在一旁的丫鬟。
“沁蘭,帶清辭去随便轉轉。”
伸手攔下沁蘭,宋清辭搖了搖頭,給個眼神,示意琴兒,甯兒去廳外找塊兒暖和地待着。
随後大大方方就坐在了大廳的末位。
在朱妍不解的眼神中,開口說道。
“二叔這是又要給我讨個姨媽?”
宋清辭沒有遮掩,也沒有什麼客套。
按照禮數,這時候她就該出去暫避等候。
可那樣,自己就摻和不進應彩翎的糊塗事兒裡了。
從上輩子看,這應彩翎定是一身好手段,沒幾年就掌握了二叔這一脈的話語權。
如果自己這時候走了,那豈不是如了應彩翎的意。
那麼,就算會惹朱妍不高興,自己也得留下。
被宋清辭直白地戳破目前面對的窘境。
朱妍揉了揉額頭,她三度開口,每次都想說些啥,但又收回了喉嚨,反複籌措。
直到應彩翎在地上坐的腿都要麻了,朱妍方才決定拿自己姨媽的身份說話。
“清辭,你還小,聽話啊。”
宋清辭沒有立刻回答,反而請沁蘭幫自己倒了杯茶水。
“沁蘭,麻煩給我倒杯茶水。”
沁蘭也沒想到會點到自己的名字,眼鏡瞪得大大,看向了朱妍。
朱妍深吸一口氣,揮揮手,示意沁蘭替宋清辭倒水。
人家都指名道姓要喝茶水了,自己這個當家的總不能不給。
但這不怎麼見面的大侄女,破天荒跑到這兒來,到底是想幹啥?
接過茶水,宋清辭輕抿一口,笑岑岑的說道。
“二姨,侄女兒也十四歲了,馬上就要及笄……”
宋清辭沒有說完,隻是朝着朱妍頑皮地眨了眨眼。
朱妍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倒是有了一些想法。
清辭也不小了,确實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所以就是好奇想留在這兒看看?
想到這兒,朱妍松了口。
“那好,那你就留在這兒吧,也暖和些。”
宋清辭又露出了小孩兒詭計得逞一般的微笑。
坐在地上的應彩翎也沒閑着,心思活絡。
如今大小姐非要坐一旁看着,還說出這般話。
整個場面瞬間天翻地覆。
原本說話的主導權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畢竟主子欺身在先理虧。
但宋清辭擱那一坐,話裡話外是向二姨讨教如何管轄内院之事。
這話不僅将朱妍架到了主母的位置,讓她不能輕而易舉向自己妥協。
而且打斷了之前朱妍與自己的談話,三言兩語将主導權從自己這兒搶了過去,還給了朱妍。
隐約之間,更是為這件事敲定了性子,将自己打成了一個依靠身體上位的野心家而非受害者。
應彩翎心中一沉,暗感不妙。
她昨夜就聽說了大小姐要清算王媽的消息,順藤摸瓜,萬一摸到自己身上,隻能落下個打發回家的下場,更可能被重罰打殺了去。
為求自保,她隻好提前爬上老爺的床。
沒想到,如今還是被宋清辭逼上了絕境。
應彩翎一咬牙,心一橫。
現在不能讓朱妍再細細想了,等她緩過神,自己的下場隻會更慘。
應彩翎當即扯着嗓子哭喊了一聲,尖銳嘈雜。
“既然主母不願為我做主,那我也不活了。”
話說到一半,她便強行從地上爬起,朝着大廳裡的石柱就直接沖了過去。
她這是要逼迫朱妍盡快做出抉擇,算是破釜沉舟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