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央過于敏銳的直覺讓宋清辭額頭挂起冷汗。
雖然自己剛才确實沒能完美控制表情,但能夠将那一瞬間的瞳孔收縮捕捉進眼裡,這謝央确實是個危險人物。
對于謝央的疑問,宋清辭沒有立刻回話。
先是站在原地怔了怔,随後拍拍胸脯,做出一副才回過神的樣子,帶着開玩笑般的語氣:“兄台方才說了些什麼,剛剛我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這男人又要将到手的銅闆統統丢回去,真是怪人。”
謝央挑了挑眉,捏起嘴裡的狗尾巴草往地上一丢,打了個哈欠。
“膝蓋跪不下來而已。”
“要臉。”
“讀書人嘛,都一個樣。”
讀書人,記憶裡,三叔确實是個讀書人,年紀輕輕中了進士,在朝中摸爬滾打了幾年,也坐上了正七品的國子監丞,但一朝風雲突變,許盈一系的所有官員都遭了清算。
三叔也失了做官的資格,在家賦閑。
隻是沒想到,三叔他如今居然染上了賭瘾。
這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不成?
心裡生氣得緊,宋清辭面上倒是依舊那副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狀态的模樣,順着謝央的話,随口接道。
“那他一個讀書人還混迹在賭坊之中,實在失節。”
謝央倒也是閑,非得陪着這個不知道誰家的小姑娘聊天,噔噔蹬蹬跑去一旁小攤買了兩隻糖葫蘆,一隻遞給宋清辭,一隻自己嘎嘎嘎嘎開吃,咬碎了兩顆甜滋滋的山楂,笑道。
“一聽就知道姑娘出門出得少,現在整個京城邪風正盛。”
“富商,官爺,軍爺,手裡閑銀太多,個個都想來上兩手。上行下效,連帶着平頭老百姓也開始染這些東西,路邊随處支個小棚,一下午就賭進去。”
“更别說,長樂坊,四喜院又捧出幾個一夜暴富的,大肆講演。”
“眼見心羨,趨之若鹜,見着鄰居眨眼起高樓,誰不想在花間樓上那雅間,誰不想在那畫舫與美人互訴衷腸,誰不想在家養個戲班兒,日日聽曲。”
“至于,讀書人,就一句話,不想做官的讀書人都不是好讀書人。”
“姑娘,我問你,要是你的升官發财的門路就在這長樂坊裡,你進是不進?”
“要是你上官要你陪上兩手,你陪是不陪?”
噼裡啪啦說了一通,謝央也吃完了自己手裡的糖葫蘆,見宋清辭還将糖葫蘆好端端地捏在手裡,他眼見心喜,舔了舔嘴唇。
“姑娘,要是你不喜甜食,把這糖葫蘆還給我如何?”
宋清辭随手将糖葫蘆遞了過去,心中若有所思,嘴上倒是繼續扮演着謝央嘴裡不谙世事小姑娘的身份。
“那我要是當了官老爺,和有錢人家商量商量開個賭坊,随便請兩個官員,有錢人來演演,豈不是也能從老百姓那兒刮上一層。”
聽罷,謝央開懷大笑。
“姑娘當真好悟性,正是如此,不過官爺的錢記得如數奉還,百姓的錢,三七分賬,錢生錢,利滾利,和氣生财,豈不美哉。”
宋清辭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心裡卻輕歎了一口氣。
這年頭的平民老百姓,難得遇上賦稅較輕的年份,兜裡就這麼點過日子的銀錢,還被那些有錢人惦記,難啊,難。
“姑娘,如今時候也不早了,不如我将你送回府裡?”
謝央将最後一顆山楂吃幹抹淨,嬉皮笑臉。
宋清辭自然不會答應,她抱拳行禮。
“謝過兄台,我自己回去便是,隻是聊了這麼久,不知兄台貴姓?”
“免貴,姓謝,名央。”
“既然姑娘不樂意讓我作陪,那我們今日就此别過,日後有緣再會。”
說罷,謝央沒有任何留戀,當即轉身離開。
見那清瘦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宋清辭快步朝着原本目的地走去。
她心中暗道:“先去南牆逸林,長離這輩子肯定還會從那兒溜出皇宮。在那留下信息,其餘的日後再做打算。”
還有三叔的事情,也得盡快處理。
進出賭坊,輸個精光。
這背後,宋清辭感覺到了許林寒的一點影子,萬不可馬虎。
不過自己現在一介小輩,總不能當面質問三叔。
是拜托父親出面,還是大哥出面?
啧,大哥這邊還有結親婚宴,常家這邊也忙得很,啧,麻煩。
總之先從梅兒那裡問清前因後果。
皇宮處于内城之中,内城與外城之間隔着一道厚厚的城牆,一般人肯定是沒法輕易從内城溜出來。
但長離上輩子從一個老太監嘴裡得知,在南牆逸林這邊,一直有一條密道,具體是誰留下的,已經無法追溯。
但宮裡一些出不了宮的小太監,或者宮女偶爾會通過密道出宮與自己的對食,伴侶相會。
按照回憶,從崇文門往西走兩百步,找着一顆帶紅圈的磚頭。
宋清辭伸手按了按,果然有些松動。随即拔出“點墨”,在附近的地面,磚面以及樹皮上,分别刻下了“宋清辭”三個字。
随後頓了頓,略作思索,提劍如提筆,又在地上刻下長長一句話,便趕緊離開,時候不早了,得盡快回到常府。
宋清辭步履匆匆,在他背後大約百餘米一顆柏樹上,一個身穿玄色鑲銀長袍的男子輕輕“咦”了一聲,随即臉上露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