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辭捏着裙角,指尖發白,擡起眼睛,下意識朝面前卧房外的緊張景象看去。
卧房房門大開,郎中應該是在替常姐姐縫合,藥童抱着盛滿血水的銅盆走進走出,濃郁的血腥氣在院内綿綿不散,混着煎煮藥材的苦味,讓人直皺鼻。
廊下傳來鐵甲相擊的铮鳴。常濯負手立在石階上,暮色将他身影熔成鐵鑄的雕像。
“爹,不能就這麼算了。”
常鋒攥着紅纓槍的手背青筋暴起,赤紅的眼角洇開血絲。
“讓我帶隊侍衛,我今天就能掀了他們唐家的‘風’‘雪’二樓。”
常濯背着手,目光死死釘在北方宮阙方向。眼神複雜,叫人看不出端倪。
可宋清辭站在他背後,倒是看得真切。
那緊攥的拳頭,恐怕常伯父心裡也恨不得一拳打死唐啟那畜生玩意。
可他不能這麼做,甚至不能說,為了常家,為了大局。
這是所有棋手不可不面對的宿命。
身處棋盤之外,要看的是縱橫十九路。
被提一子,也得處變不驚。即便,那是你最親昵的孩子。
見父親不語,有那麼一刹那,常鋒想提槍便走。
可看到父親顫抖的胡須,他便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們常家不該在京城裡,應該在西北邊塞。
足足半晌,兩人不曾言語。
“那等宋晏回來?”
“常甯說他也受了不小的傷。”
常濯聲音沉如悶雷,檐角銅鈴無風自動。
“等他一起吧,一家人就要一起商量。”
心火難壓,光是站在這兒,看着自己女兒躺在床榻之上不省人事,常濯心就痛得緊,恨不得斷了左臂的是自己。
常竹君生性要強,自幼不願弱于男兒,為什麼偏偏是竹君。
常濯閉了閉眼,恍惚又見女兒十歲生辰那日,将長槍舞得潑水不進,槍尖挑落滿樹梨花說要當大乾第一女将。
為什麼,自己今早不讓兩隊侍衛跟着一起去。
越想常濯心裡越是被憤怒悔恨燒灼得難受。
“練槍。”常濯突然解了蟒袍随手扔在地上,轉身去了演武場。心中千般悔恨,最後隻熔煉出了兩個字,擲地有聲。
常鋒紅着眼,背槍跟去,銀槍在青磚上拖出刺目火星。
而宋清辭還沒從剛剛的可怕想法裡緩過神來。
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果這第三次人生,沈長離沒有跟着一起過來會怎麼樣。
不管是所有事業上的設想,還是對于日後生活的想象。
她都沒法接受沈長離的不存在。
她踱步到卧房門口,默然擡眸,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浸透殘陽的雲,連呼吸都輕得驚不動案頭垂落的燭淚。
像是燃盡的木柴,燃燒的時候火光壯麗,豪邁恣意。
燃盡的時候,安安靜靜,發着溫熱。
許是為了避嫌,郎中撤掉了屏風。
宋清辭清清楚楚的看見了常竹君那沒有血色的面龐,她的呼吸又凝滞了一瞬。
在戰場上看見傷員,見證危亡,和在家裡看見是不一樣的。
尤其是在整座常府張燈結彩,正準備籌備婚宴的時候。
這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
宋清辭從來沒想過,常竹君會受如此重的傷,而且就在她準備成親之前。
所以即便宋清辭見識過比現在難看一百倍,一千倍血流成河,屍橫遍野的場面,她的心還是會為常竹君受的傷而觸動。
看着郎中忙忙碌碌,宋清辭也轉身離開。
除了悲傷之外,她還有别的能做到的事。
另外,她還需要确定長離到底有沒有一起重生。
必要的話,可能需要喬裝打扮混進宮裡一趟。
上輩子,她也熟知各種宮廷禮儀。
扮作個宮女,從密道混進去,應該也有一定的可行性。
宋清辭攏了攏月白披風,藥香纏着西府海棠掠過耳際。正要轉出月洞門,忽聞牆頭琉璃瓦輕響,幾片花瓣簌簌落在她的眼前。
"小娘子這般行色匆匆..."少年音色宛若鳳鳴,低聲昂揚,語氣揶揄,"莫不是要私會情郎?"
宋清辭擡眸便撞進雙含笑的鳳眼。那人白玉冠歪斜簪着梅枝,月白長袍繡着紅絲,分明是沈長離最愛的扮相。
"沈公子好雅興。"她故意撫過對方腰間玉帶,指尖觸到溫熱的鳳鳥玉佩。
“宋姑娘,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想我了嗎?”
沈長離語氣輕挑,但宋清辭倒是被她挑逗得粲然一笑。
“出去喝點兒?”
長離做了個舉杯邀明月的手勢,随後挑了挑眉。
“嗯,喝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