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充斥了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味道不算好聞也說不上難聞。耳邊是各種各樣的嘈雜,有病人身體不适時發出的痛苦呻吟,有家屬與病人小聲談話的嗡嗡聲音,也有病人拉扯着醫生護士的詢問聲。
可這些聲音都被喬以安屏蔽在耳外,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醫生給躺在病床上的外婆做檢查上,頭頂上的吸頂燈光直直照射在喬以安的身上,如同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外套。
當看到醫生對着喬以安的舅舅夏天他們搖了搖頭,表示愛莫能助時,喬以安瞬間覺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
“對不起,病人已經走了,你們開始準備之後的事情吧。”
醫生的一句話更猶如五雷轟頂,炸得喬以安耳邊嗡嗡直響,然後耳朵好像塞進了一團棉花,所有的聲音如同蒙上一層白紗,變得模糊不清。
喬以安看着雙眼緊閉安靜躺在病床上的外婆,突然覺得今天醫院的空調格外冷,比她冬天泡在河水裡還要冷。
那個疼愛自己,會給自己做好吃的,會在半夜起來看自己有沒有蹬被子着涼,會在自己傷心難過時,用幹癟卻溫暖的身體抱着自己細聲安慰自己的外婆已經閉上雙眼永遠醒不來了。
無論喬以安内心努力說服自己現在是在做夢,夢醒就好了,又或者向神明祈求讓她外婆睜開雙眼再喊自己一聲小安,但殘酷的現實告訴她,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還是離開了她,永遠的。
“你外婆已經不在了,你跟我們回淮市生活吧,這也是你外婆臨終前的交代。”喬媽媽紅腫着眼睛走過來看着喬以安說道。
可她的目光觸及到喬以安那臉上平靜的表情時,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厭惡與憎恨。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疼愛自己的外婆去世了也沒見掉一滴眼淚,早知道當年.......
喬媽媽壓下内心陰暗的想法,她不想在這個悲傷的時候裡想些有的沒的。
“嗯,我聽外婆的。”
喬以安聽了喬媽媽的話,慢慢轉過頭看着她,有些遲鈍地回應着。
随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轉回頭盯着病床許久不曾挪動視線,似乎在想什麼事情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在接下來所有的行程中,喬以安都是一副神遊在外的表情,也隻有在看到舅舅夏天手中捧着骨灰盒時,眼神才有些波動,像是自言自語道:“外婆真的走了。”
說完之後,臉上仍是一副平靜無波,沒有絲毫傷心的表情。
後來,喬以安沉默地看着外婆的骨灰盒被放置到墓園裡,又沉默地跟着自己父母身後,回到鄉下把屬于外婆的那個小院子大門鎖上,又沉默地看着他們幫自己把學籍從鄉下轉回了市區,跟自己見面次數屈指可數的姐姐喬思雨同一所高中,喬思雨讀高三,喬以安準備上高一。
然後又沉默回到了那個陌生的家庭裡,成為那個家庭的其中一份子。
再後來,教喬以安畫畫的老師,也就是顧婷看不過喬以安如同丢了魂的消沉模樣,趁着還是暑假時把她從那個家帶了出來,帶回自己家裡,指着收拾出來的一個房間說道:“你外婆已經不在了,你如果不想回到那個家裡,就到老師這裡住下吧。”
顧婷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如果實在想你外婆了,就把對她的想念畫下來,想畫什麼,怎麼畫都可以。”
說完,她便離開了那個房間,把個人空間留給了喬以安。她安靜地靠在走道一側,等了一會,房間裡就傳出一個撕心裂肺的哭聲。
聽着那傷心不已的哭聲,顧婷總算是放下心來。能哭出來就好了,如果喬以安哭不出來,她就要開始擔心喬以安了。現在哭出來把内心的悲傷與痛苦都發洩出來之後,說不定還能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顧婷站了一會就離開了。
她來到廚房打算泡點蜂蜜水,嘗到苦澀的淚水後,總要嘗一點甜的,才有勇氣繼續向前。
等喬以安把之前壓抑的情緒發洩出來之後,她才揉着紅腫的眼睛走出房間,慢慢來到顧婷面前,低着頭用沙啞的聲音跟自己道謝。
顧婷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喬以安的頭頂,柔聲道:“不用跟我說謝謝。我是你的老師,在古代,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放在現代,我能說是你的半個親人。親人間是不需要那麼客氣。”
況且當年,如果不是喬以安與她外婆一直陪着自己,安慰自己。說不定自己也熬不過那段失去愛人的痛苦時光。如今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她們當年對自己做事情。
喬以安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
随後,她又小心翼翼地擡眸看着顧婷,小聲問道:“我......能在房間......牆上畫幅畫嗎?老師,對不起,你當我.......”
沒等喬以安把話說完,顧婷就微笑着打斷了她:“當然可以,你想怎樣畫都可以,無論是畫在紙上,還是畫在牆上,隻要你喜歡。”
第二天,顧婷就拿來了牆上繪畫的顔料與筆,遞給了喬以安。
後來,喬以安用了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畫下那幅夜空圖。
顧婷曾經以為喬以安會畫她的外婆,卻沒想到是一副夜空圖。
喬以安似乎看出自己老師的疑惑,她擡頭看着那幅夜空圖,語氣是深深的思念:“小時候外婆曾告訴我,人在死去後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發着光繼續守護着他們想要保護的人。長大後雖然知道這是外婆哄騙我的話,可我還是希望外婆是變成一顆星星,在天上看着我,守護着我。”
顧婷沒說話,隻是默默站在喬以安身邊安靜看着這幅夜空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