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鐘響起,白成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緩了幾秒鐘,随後打開了車門。
懸浮車早已安穩地停在了白塔停車場裡。
白塔的工作人員識趣地沒有喚醒這位年輕軍官,反正還沒輪到他彩排,倒不如先在車裡吹會暖風。
白塔的畢業典禮選在了陽光寂寥的冬日,正如白塔創始人的座右銘一樣:
我将如同凜冬,永遠堅定沉着、從容不迫,理智亦将伴随着我直到永恒死亡的降臨。
白成淵不太喜歡這位創始人的座右銘,但是架不住白塔每年期末考試都要考默寫。
他在心裡默念着這句話,從車上走下去。
一時間,狂烈的北風裹挾着冷氣吹散了他身上的暖意。
白成淵不禁縮了縮脖子,快步經過一片建築廢墟,徑直走向了白塔主樓。
時間太過久遠,許多事情早都模糊不清。可當他真正踏入這裡時,才發覺,過去從未消逝。
盡管很多擺設都發生了變化,但依舊能看出大體的模樣。
白成淵對這裡實在太過熟悉了,那片廢棄的建築,曾作為觀察區供所有大概率會覺醒為向導的預備役使用。
而他作為曾經的向導預備役,在這裡生活了十二年。又因為分化成了向導,被轉移到白塔内部集中看守了兩年。
白塔那永遠泛着寒光的一磚一瓦,就這樣構建出了白成淵六分之一的人生。
恨嗎?怨嗎?
白成淵說不清楚。
從他記事起,白家就已經遷入到觀察區内。
每天走在路上,周圍盡是望不到盡頭的矮樓和七八米高的通電鐵絲網。
住在觀察區的孩子們敏銳地察覺到大人們對這裡的敵意,但這些事情離他們太過遙遠,一片空白的人生經曆還不足以支撐他們理解眼前的一切。
七八歲的孩子們也許不能理解為什麼大人不讓他們管這些一直居住的房子稱為“家”,但孩童尋求樂趣的天性很快就驅使着他們結識了同樣居住在附近的小夥伴。
大人們很快就沒了精力去管束他們,白成淵常常趁着大人說話的空隙偷跑出去呼朋引伴,和一些年齡相仿的孩子在矮樓中穿梭打鬧。
等到白成淵玩累了,就會回到小屋中。
母親會沉着臉将他拖到角落,粗魯地拉開他的袖子。如果手臂上出現了新的針眼,她就會情緒失控地回到卧室裡哭泣。
那時候白成淵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他隐約知道,是自己手上的針孔惹母親不開心了。
于是他開始想辦法躲避白大褂,盡管他們的口袋裡裝着他無比喜愛的糖果。
很快白大褂們就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強制将躲在樹叢裡的白成淵拉出來,從他身上抽了一管血,并且警告他如果下次還這麼不配合,就将他關禁閉。
白成淵被抽了血,一直不敢回家。等在外面遊蕩了一整天,他才在夜晚降臨前回到了小屋。
小屋門沒鎖,白成淵輕輕一拉就開了。
他等待着母親嚴厲的責問,但是出乎意料的,什麼都沒發生。
眼前是混亂而又溫馨的場景:桌面擺着碗筷,中央并排放着三道盛好的菜,椅子歪倒,湯匙被扔在地面,地磚上濺滿了金黃色的湯汁。
白成淵很久沒見過這樣豐盛的晚餐了。
他走近餐桌,發現菜已經涼透了,地磚上出現了星星點點的血迹,以及一截……斷裂的指甲。
血迹很快就被抹成一道長長的痕迹,一直延伸向卧室。
“……媽媽?”
白成淵心有膽怯地推開了虛掩着的卧室門。
他看到一向矜貴的母親散亂着頭發,披着一條毛毯坐在床邊,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仿若一座雕塑。
“您怎麼——”
話未說完,白成淵被巨大的沖力壓倒在地。
母親雙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嚨,眼睛充血。
毛毯從她的身上劃落,露出了裡面破爛的衣衫。
窒息的感覺幾欲将白成淵吞滅。
他掙紮着發出嗚咽聲,手指無力地在地面蜷縮起來。
“……你去哪了?”
“你去哪了!”
母親聲嘶力竭地問他。
“你為什麼總是要偷偷跑掉?你又跑去玩了是不是?”
“你怎麼什麼都不懂?你怎麼還這麼沒心沒肺地活着!”
然後,她看到了白成淵手腕的針眼。
“去死吧!去死吧——”
“你們都該死!”
“都該下地獄!”
白成淵的意識漸漸模糊,他感覺到有冰冷的液體滴落在他的眼角,從臉上緩緩滑落。
那不是他的眼淚。
……
“少校,少校,您沒事吧——”
天空忽然一暗,緊接着一張布滿雀斑的年輕面龐出現在白成淵眼前。
“外面下雪了,您怎麼不進來?”
年輕的工作人員撐着一把黑傘,熱情地招呼白成淵進入白塔。
白成淵一踏入白塔門内,頓時被撲面而來的暖氣熱得呼吸一滞。
鴉羽般的眼睫上落着瑩白的雪花,很快便在溫暖的環境下融化成雪水。
晶瑩的水珠點綴在白成淵的睫毛上,看起來就像剛哭過一樣。
白成淵伸出手用力搓了搓凍僵的臉頰,感覺血液迅速上湧,連帶着臉上也出現了暖意。
“我在外面透透氣。白塔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暖和了?”
白成淵話一出口,就後悔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他進入白塔的時間正是向導最不受待見的那幾年,塔内僅維持日常基本所需,從來不會奢侈地開通暖氣。
到了冬天白成淵的手常常會生凍瘡,又疼又癢,整隻手都是火辣辣的。
現在向導們得到了解放,白塔内的生活自然今非昔比。
“早就聽說少校您和韓中校有默契,”
工作人員的眼睛亮晶晶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狂熱的歡喜,
“真不愧是當初的白塔雙傑,連問的問題都一模一樣。”
白成淵啞然失笑,當初為了給他找治凍瘡的藥,韓申快把整個白塔翻了個底朝天。
冬天剛到兩人就盼着天氣變暖,甚至在白成淵剛入職軍部的那個冬天,韓申還神經質地送給他一副上好的旱獺皮手套,同時不忘叮囑他要時刻戴着。
“去年也是你接待的?你是韓申的……粉絲?”
“不完全是!”工作人員神秘一笑,不待白成淵再次提問,他趕緊說道:
“少校,彩排馬上就輪到您了,老師派我過來通知您一聲,咱們得走快點兒。”
白成淵應了一聲,一邊跟随對方的腳步,一邊打量起這位所謂的工作人員。
“你是白塔的學生?”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