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曾是陪伴在他身邊的戰友,但他們如今長眠在冰冷堅硬的凍土之下。
長達七年的療養生活,讓白成淵漸漸成為了一個脫離潮流與時代的老古董。
他每天躺在病床上,不需要與外界進行過多的接觸,目之所及皆是純白的窗簾與床單。
前來探望他的人們,紛紛在他的枕邊獻上象征着英雄凱旋而歸的鮮花。
那段時間,每次蘇醒在暖融融的陽光中,枕間都是撲鼻的香氣。
即使後來探望的人愈來愈少,可白成淵仍對自己未來的全新生活充滿了向往。
他一直以為,全新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戰争損傷了他的精神圖景,七年的修養時間,何嘗不是一種放慢腳步的方式。
那些殘酷的過去在一天又一天的陽光與花香中漸漸遠去,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他躺在病床上,期待着新生。
然而,白成淵卻忽略了一點。
對于蒙多國的衆人來說,全新的生活早就在九年前開始。
那一天,随着黑色動亂的結束,内戰徹底平息,過去殘酷的日子落下了帷幕。
被留在原地,以為一切才剛剛開始的人,始終隻有白成淵一人。
九年的時間,屠龍者終成惡龍。
鮮花簇擁的榮光軍,成為了這個國家,隐藏在陰影中如附骨之蛆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白成淵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麻煩你們了。”他揉了揉眼睛,被寒風吹久的嗓音有些沙啞。
“嗨,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韓申依舊毫不在意這些隐藏在話語之下的感激,和當初沒什麼兩樣。
“這事我已經提前和白姐通過氣了,她會在皇帝面前适當表示立場的。”
“就在半個小時前,帝國議會緊急召開。現場吵鬧得很,幾撥人差點當着皇帝的面打起來——都是在互相推诿責任。皇帝的态度很明确,塔的制度整改,已經闆上釘釘了。”
“現在就是統票走個流程,結果應當很快就會出來。”
對于這樣的結果,白成淵并不意外。
然而,一直處在雲裡霧裡狀态的墨蘭,卻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師兄并不是非要向塔的負責人讨一個說法,這不過是他随便找到的說辭而已。
又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非要講究一個是非對錯。
墨蘭慢半拍地意識到,師兄這是故意要把事情鬧大、攪渾,讓這群人遮無可遮,擋無可擋。
白家确實很有威望。
所以白成淵幹脆利用自己的身份,以身入陣,将這件事鬧大,逼得其他人不得不去正視。
他要讓這群人好好看清楚,這座根基腐爛散發惡臭的塔。
在距離今天結束還有八分鐘。
終端再一次響起。
這一次,白成淵很快接了起來。
“塔的負責人萊斯特按軍法處置,一會就會被審判所的士兵帶走等待審判所審判結果。”
“塔内所有校級及以上軍官的軍銜連降兩級;斯諾家族的事情調查局還在調查,一旦确認犯罪行為,帝國絕不姑息。”
“你對這個結果感到滿意嗎?”
終端對面傳來中年人的聲音略顯疲态。
“我最初不想讓你來這裡,也是這個原因。”
翟部長長歎一聲,
“韓申年齡不小了,居然也願意陪着你胡鬧。你是不知道,他在議會上大聲嚷嚷,說如果不能嚴懲這些人,就将事情徹底曝光給群衆。”
“我知道他在你的授意下私自養了一群靠筆杆子吃飯的媒體,甚至那幾家新聞社在帝國輿論上頗有影響力。”
“可是,小白啊,為什麼非要将事情鬧得這樣不可開交呢,就算是你這樣的背景,結了這麼多的仇家也吃不消吧?”
“不過是些犯了罪的哨兵,死了也就死了,都是些沒什麼價值的犧牲品。”
白成淵微微皺眉,“斯諾家族不是幕後黑手,他們可能甚至都不知道推波助瀾的人是誰。”
他無法接受對方口中所謂的“犧牲品”。尤其說出這種話的人,是自己極為尊敬的長輩。
不過他大概也能理解對方的感受。
作為平民出身的翟部長,想要爬到如今的位置,所能付出的代價自然絕非其他人可以想象。
他比白成淵等人,要更加珍惜如今的地位,也更加小心翼翼地去維護和其他家族之間的關系。
這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但他似乎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當初向導們反抗哨兵政府的原因,也是因為哨兵認為,‘随便死幾個向導沒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