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錢?”我盯着堂下站得直挺挺的田诠,“快三個月了,到現在你才跟本宮說沒錢?田租田租算不清,市租市租分不清!五王蠢蠢欲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撲上來咬我們一口,你倒好,在這節骨眼兒山剛跟本宮說沒錢?!治粟内史給你當着難道隻是挂個好看?”
“殿下息怒。”田诠倒像是個沒事人,仿佛這不是他的活一般,“實在是因為前朝連年改革,加之長城修建、江南通渠、旱澇赈災等重大事宜,朝廷去年支出已超預算,今年年初定下的預算,有些要填補去年的超額。五原縣的長城雖已修建完成,但與定襄城牆相去仍有五百裡,這筆錢先帝在時便已允準年年撥款。
“湘水洞庭近年時常澇災,下遊百姓怨聲載道,長沙、武陵、零陵等地已領民修渠三年有餘,若如今停款無疑是半途而廢前功盡棄。這兩樁工程已将今年預算的大頭拿去一半,餘下金錢還要在各郡縣修建常平倉,加之朝中官員俸祿、未央宮殿修繕、戍邊撫軍民等支出,若要出征讨伐五王……恐寅吃卯糧,難以長久。”
一個不學無術連算數都算不靈清的人如今倒是能侃侃而談,什麼更賦徭役、田租納稅、修城鑿渠竟都能說上來。要是無人指點,我還真不信了。
我甩開奏疏,往憑幾上一靠,笑道:“田内史如今倒是對我朝政事了如指掌了啊,可真是難得。”場面話我都懶得講。
田诠仿佛沒聽出來我在罵他,還腆顔道:“這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我氣笑了,“如何幫朝廷掙錢才是你的分内事!你看看你如今說的,說這裡要花錢,那裡也要花錢,那我問你,田租、算賦、更賦、算缗,前朝甚至還有鹽鐵稅、漁稅、車馬稅,你們又掌管朝廷均輸、平準、漕運經營。齊國建國近百餘年,強盛至此,錢都放在你們那兒,如今你竟反過來告訴我沒錢?還寅吃卯糧……真真是好笑,想曾祖北擊阿勒奴禺戎,南征羌須栗越,都未曾有過這般笑話!”
田诠面不改色,竟還有臉不卑不亢:“明帝南征北戰,所費不赀,一度緻國庫空虛,無奈重稅重賦,所用軍饷皆取之于民,且賣官鬻爵,将鹽鐵、酒品、漁船車馬等都收歸朝廷經營,緻使百姓無利可謀,無錢可交,苦不堪言。明帝征戰四方,安定四海,展我大齊赫赫威名,然其斂财之功利實不可效仿!微臣知殿下尊先祖之心,然此事事關百姓國本,微臣也隻好直言相勸,若殿下有心怪罪,臣以死謝罪!”
太好笑了太好笑了,他田诠竟也有這樣伶牙俐齒能言善辯的一天,幾句話就輕輕巧巧将自己變成了為民請命、直言進谏的大忠臣,簡直比那些戰死沙場的将士們還要熱血。誰能想到就在幾天前他還是個連田租總計奏疏都交不上來的治粟内史呢?
我簡直要給他鼓掌!
“田内史真是好氣魄,本宮不過就是說你幾句就要喊打喊殺,這叫本宮以後如何還敢反駁你的話?”
“微臣不敢,殿下明察秋毫,定能明白微臣一片赤子之心。”
我笑了,問道:“若真是如此,那田内史有什麼好的對策嗎?”
此問題顯然正中他的下懷,隻見他眸中閃過片刻的金光,笑容在臉上堆砌起來,跟田議如出一轍:“從古至今,國庫空虛之事屢見不鮮,帝王或搜刮民脂民膏滿足私欲,或為民開放私庫,前者是昏君,後者是明君。大齊延續至今,每一任都是愛民如子的明君,殿下乃先帝與太後之子,更是如此。殿下自小聰敏,胸懷寬廣,胸有丘壑,輔政以來深得民心,不僅是齊國更是中原從古至今唯一一個擁有如此多封地的公主。雍丘、當利、句章在公主的庇佑下,稅收田租年年高漲,百姓們也安居樂業。公主不僅是封地的主君,更是大齊的卿主,應該把這種福澤散布天下,讓齊國所有的百姓都蒙受您的庇佑。”
雍丘、當利、句章,這三處封地有礦有鹽有田有糧,每年稅收極為可觀,我雖非諸侯王,但所負資産卻遠高于大齊近九成諸侯王。
簡言之,就是我這個長公主比他們所有人都有錢。我也知道他們都望着這些錢财垂涎欲滴,就等什麼時候我倒了好将此瓜分殆盡。
可那些親戚們都還沒将野心顯露至此,我這當狗的好夫家就已經坐不住了——又是讓田議下藥求合歡,又是冠冕堂皇地讓我“散布福澤”,這福澤散布出去,最後到誰的口袋裡還未可知。
“裴相是什麼意思?”
“裴相……讓微臣來過問您的意思。”
好一招推诿扯皮。
我将奏疏丢在幾案上,厭厭:“你先下去吧。”
田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我的臉色,退出大殿。
都算計我,所有人都算計我。一個個都以為我好欺負,被他們肆意作弄都無力反抗。狂悖之徒,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能笑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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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的書信與庭院裡第一片落下的黃葉一同到達。他不日便能進京,聽聞朝中諸事,對我與阿旻頗為擔心,定即刻趕回助我一臂之力,隻字不提我軟禁阿旻垂簾掌權之事。
阿若訓練歸來,滿頭大汗,臉上又添了幾道新傷,看過我後便去洗漱更衣,梳洗地幹幹淨淨了才來同我一道吃飯。
我們倆都愛吃肉,席間獐肉兔肉鹿肉變着法兒地做,一盤盤都下到了宋君若的肚子裡。我叫萱萱拿給他一杯羊奶去腥氣,又上了幾盤小果,見他吃的急,難免抱怨:“在羽林軍裡不好好吃飯嗎,把自己餓成這樣。”
“沒餓着自己,好多兄弟知道我要上戰場,都把自己的吃食留給我呢,說要我長得再壯點再高點,這樣殺敵就更猛些!”他邊說邊往嘴裡塞着肉,“隻是近幾日我起早貪黑給自己加練,吃得再多也容易餓。今日想着好久沒來看姐姐,就來姐姐這兒蹭飯來了嘿嘿嘿……”
我将他鬓邊的發絲别到耳後,歎氣:“多吃點,姐姐這兒什麼都有,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宋君若端着飯碗往我腦袋上蹭了蹭:“那我還想吃冰酥酪,要加葡萄和林檎,還有沙冰!”
我失笑,示意萱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