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日我命他到先生府上去,先生便知道了。”
“這樣神秘啊。”周霆與呵呵一笑,也不再打趣她,他倏地想到什麼,正色道:“如今陛下要你追回内府欠款,欠錢的不止是官員,甚至有皇親國戚,沒一個是好相與的,事關重大,明日我再與你詳議。”
“對了,袁奉世呢,怎麼不見他人影?”
“你一說,我不就來了麼。”
沈缇意一偏頭,袁奉世就立在上房門外,特意換了身新衣裳,顯得人精神矍铄。
她已經習慣了,這兩位先生從她小時候開始便要比來比去,今日周霆與登門來訪,袁奉世便要将自己收拾一番,絕不甘被比下去。
這兩人照例是要叙叙舊的,沈缇意打過招呼便告退,不作打擾。
她神情自若地命人備馬,準備去東良山看看那個被她糾纏了一夜又沒地說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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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要教你們的,是進退有度,開戰時擊牛皮鼓,鳴金收兵意為撤退,令行禁止......”
祝續玖邊說着,掃視了一圈盤腿而坐的士兵,坐在前排那個大漢候崇脊背挺得尤其直,回京前那一架顯然把他打服了,當下正帶着一幫小弟聽得聚精會神,還整日追着他讨教,怎麼苦練都不喊累。
這大半日下來,也到了休憩的時候,祝續玖便令人自行活動。
他自己也想着放松放松,後頭的候崇又湊上來細細追問,祝續玖這人不怎麼記仇,教訓過便是,他問什麼就耐心地一一解答。
可惜候崇這次問得不是時候。
祝續玖遠在百米開外就看見了走進校場的沈缇意,他嘴上簡單回答候崇的問題,便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留下候崇一個人悻悻地回去參透。
“公主怎麼有空過來?”祝續玖顧自替她栓好馬匹。
“一時興起,便想過來看看,東良校場我從前也是常來的。”沈缇意自打今日起床後,便對祝續玖懷有一種微妙的愧疚,所以才會将自己的想法變為現實,拜托先生為祝續玖指點迷津。
祝續玖以後就是她的人,總不能再像前世那般在幾方勢力中摸爬滾打,比起單純的上下級關系,她更傾向于培養出一個心腹。
哪怕她昨夜就已經将這段單純的關系發展得不單純了。
這一場烏龍到底是怎麼開始的,她這個始作俑者竟還一點都不記得了。
她的思緒越飄越遠,好容易拽回來一點,便偏頭對祝續玖道:“明日午後你便由烏桁帶路去我夫子——當今國子監祭酒府上求教,天黑便回來,不許多加叨擾。我的夫子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師,你想留在我身邊,光讀兵書通文理還不夠。”
沈缇意離身旁的人很近,鼻端萦繞着她身上常有的香氣,讓她覺得很舒适。
等等......
梁元帝不喜花香,她今日面聖已将香囊取下,怎麼還能聞到馥郁的冷梅香氣?
她仔細分辨香氣來源,發現那是從祝續玖身上傳出來的。
這香氣又提醒了她昨夜發生的事。
一股淡淡的愧意又纏繞在心頭,身旁青年的存在感強烈得不容忽視。
沈缇意輕咳一聲,心說醉酒誤事果然不是沒道理。
“草民遵命。”祝續玖滴水不漏地應聲。
他不動聲色地一勾唇角,擡手按住藏在腰間的梅花香囊,裡面的香氣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将兩人裹在其中。
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輪不到他來做,從一開始打算利用沈缇意借刀殺人時就不是,後來留在這女子身邊更不會是。
昨夜抱她上轎,又與她共處一室、共宿一榻,早已被那冷淡的梅香誘得不能自持,他今早起來就料到,像她這樣冷靜的人,過一段時日便會将這段暧昧時分撇在腦後,所以他要不斷提醒她,不要忘記。
十八年來,他從未輕易對哪個女子動過心,也不願随意就将真心交付。
長公主從天而降将他救出魔窟,又放在身邊栽培,祝續玖很清楚自己出身低微,他自認無過人之處,但這般受她青睐之後,一些不該有的念頭還是不可抑制地生根發芽,像一團無法驅散的陰翳,将他的心層層挾持。
“沈缇意,”祝續玖的目光一寸寸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滑過,心中暗道,“我這種塵土裡生根發芽長成的人啊,就是貪得無厭的。”
總有一天,他能抓住她的心,這種身份尴尬、名分落空的日子不會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