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紅袍曳紅紗,一根金簪挽烏發,淚轉圜而不墜,千萬哀傷終難訴。
扶轼登車,明繪回眸而望,朦胧的淚裡倒映着長安城的巍峨城阙。
“姑娘,上車罷。”
在宮娥的催促下,明繪終于認命了,她閉上眼睛,纖長濃密的黑色睫羽顫抖着,渾圓的凝滿了絕望的淚珠墜落,滑過脂粉均勻的粉面,最後無助地墜落下來。
車帷緩緩放下,遮蔽了她的視線。
馬隊辚辚而動,她無聲地哭着,紅袖輕動,一點寒芒映苦淚。
自此之後,當是黃沙掩白骨,白雪葬紅顔。
猿聲是淚,鵑聲是血,良辰美景不再見,悲風恨雪長相伴。
裴瑛衣袖如風,先是大步地走着,看着車馬逐漸往宮門處辚辚而去,裴瑛頓時慌了神,頓時腳步愈來愈快,直到跑了起來,以往從容的氣度蕩然無存。
他捧着聖旨,風一樣地跑了起來,青色的衣袂瑟瑟翻飛着,像是城樓上的連綿旗幟一般。
“陛下有令,和親取締!”
他氣喘籲籲地追了上去,原本有條不紊的鬓發也散亂開來,他擋在了馬隊之前,将手中的聖旨擺在了衆人面前。
馭手猛地一勒缰繩,駿馬昂揚頭嘶鳴起來,原本平穩行駛的辎車也一下子停了下來,車廂裡流着淚的人猛地一下子就摔倒在地,匕首脫手,咣當一聲滑倒車廂邊去了。
快速的腳步聲傳來,車帷被一把拉開,潮濕的水汽攜着清潤的香氣撲面而來,她驟然擡起眼來,盈着淚水的黑色眸子倒映着少年郎君絕色的容顔,總是運籌帷幄的沉穩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化成了幾乎喜極而泣的歡悅。
“哥哥……”
記憶無法控制地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大雪飄飛的歲月,她被許缤欺負,故意将她鎖在了府外,那天特别冷,吐出的氣都凝成了冷霧,不管她怎麼叫門,看門的仆人都不給她開門。
就在她無助地縮在牆角,不知該去哪裡的時候,裴瑛來了。
天上大雪飄飛,地上積雪皚皚,他就這麼向自己跑了過來。
似乎沒有任何原因,也不為着任何利益。
他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而後陪她一起坐在雪裡。
“你是誰……”
明繪縮在大氅裡,渾身都顫抖着,纖長的睫羽與烏黑的發都落了雪花,淚水欲落而未落,很快就就在寒冷的冬夜凍結城了晶瑩的冰晶。
少年十二三歲的模樣,一身簡單樸素的青色袍子,黑色的長發用同色絲帶束起,青澀而又美麗的面龐上落了潔白的雪花。
他很清瘦,但一雙黑色的鳳眼卻炯炯有神,像是熠熠生輝的寶石。
他看向她,眸子裡似乎也隐忍着巨大的哀傷,但他似乎憑借着強大的意志力将哀傷盡數壓回了心底,留給她的,則是完美無瑕的笑意。
“我叫裴瑛。”他的聲音像是玉石環佩碰撞,是世間最動聽的聲音,“我是來找你的。”
“有我在,不會叫他們欺負你了。”
“你可以叫我哥哥。”裴瑛伸出手來,将落在她身上的那些冰冷的雪花都拂去,像是将加諸在她身上的苦難都拂去一般。
“以後,你就是我的妹妹。”他握住她冰冷的手,目光堅毅,“等我回來找你。”
往事如煙如霧,就像是眼前的雪霧一般。
明繪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依舊含着笑向她伸出手的人,昔年的少年的稚嫩身影似乎與眼前的郎君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他真的來找她了。
他還以為是那日是她臨死之時生出的幻夢。
原來,真的有這樣的人。
真的有人,會義無反顧地來找她……
陰雲密布,城阙隐在雪霧冰糁之中,若有若無若隐若現,恍若神仙幻境,在這幅朦胧黯淡的水墨圖畫裡,他便是這天地唯一的色彩。
他的身上落了一層雪,但是目光卻像是漆墨一般。
“哥哥……”
她哽咽着,終于再也忍不住淚水。
“我來了。”
他強忍着所有呼之欲出的情緒,壓着所有洶湧翻滾着悲傷,擠出一絲微笑,維系着自己所有的從容,就這麼着看向她。
俄而雪驟,又因風起,恰若滿城風絮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