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陰狠狡詐,鬥不過他,竟然想對他妹妹下手。
裴瑛明白,溫珩所牽涉的,絕非僅僅一個颍川溫氏,溫家能以尺寸之功得以居此高位,雖屢屢遭受打壓而不落敗,其攀附結交真正的勳貴的能力,不可小觑。
自秦國橫掃六國一統華夏始,颍川溫氏似乎就具有對于政治的超高嗅覺靈敏度,先是在秦滅韓之時就率先舉城投降,因此在秦國立足,後又在高祖協同項羽兵團合攻秦軍之時,察覺利落投降高祖項羽兵團,與之裡應外合,攻下颍川郡,溫氏便選擇了勢力最為強悍的項羽部,而後又在察覺項羽部大勢将去之時,又陰與高祖聯合,将項羽逼至垓下。
溫氏不過就是牆頭草,哪邊風大就往那邊倒,正有所飓風将起,長草偃伏。但是牆頭草與牆頭草也是不一樣的,在風向将有改變之時就立即倒向另一邊,而另一些牆頭草,則會在飓風已然到來的過程中,瞬間折為兩半。
不得不說,溫家每一代家主,似乎都掌握了牆頭草的精髓,靈活在各方勢力與皇權之間跳轉,幾乎每一次都毫發無傷,既往的功臣宿将一個接着一個凋零,溫家卻還是靠着靈活的身法活了下來,并且将自己的根系深深地紮進了颍川的土壤裡,并且與其他地方豪強結為婚姻。
當然,他們的這些做法,皇帝都看在眼裡,所以就将溫珩父親遷為九卿之一的奉常,同時想将溫室一族全數遷入茂陵,以消除溫家在颍川郡的地方勢力,後來卻因種種障礙,終以失敗告結。
雖然皇帝對溫家處以打擊的态度,但對于溫氏姐弟,皇帝卻也頗為寵愛,先是桃花夫人,以美貌得盛寵,後有溫珩,不過以其姿容,因其善僞善佞,而頗得帝心,出行遊獵往往伴帝駕左右,最是春風得意。
裴瑛有自己的考量,若其未進長安城,就地誅殺,也不會産生什麼隐患,可是若他進了長安,怕是牽扯就多了,到時,恐怕就不能再輕舉妄動了。
溫珩其人,雖然年輕,但卻異常狡猾,若讓他活着逃走,難免生事。
雖然裴瑛并不怕溫珩,但是溫珩竟敢對裴明繪動手,可見其心狠毒,其手段狠辣,這是裴瑛所斷斷不能容他的。
雪盈于睫,那麼輕,又那麼沉重。
他回頭,再度望向她的方向,緩緩閉上了眼睛。
也許,是時候,該放手了。
當這個念頭突兀冒出來的時候,裴瑛倏然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依舊是在夜色與朦胧的燈火的明暗交錯,而後雪花飄落在其間。
他的心緒沉重而飄忽,像是廊外漫天飄飛的大雪一樣,時而沉重地下落,時而又輕盈地飄起。
真的能放手嗎?
忽然一陣風起,冰冷的雪花打在臉上,驟然的冷讓裴瑛從迷茫裡驚醒過來,他蓦然驚覺自己竟然生了将妹妹永遠帶在身邊的想法,不嫁不娶,這樣任何人都無法插入其間,二人永遠都不會再分離,一時之間心跳如鼓。
這樣恐怖的想法登時叫裴瑛自嘲起來,你不是自诩為無所畏懼嗎,不是自以為為了報仇可以付出一切嗎?
怎麼如今要将妹妹嫁出去,你就生了如此龌龊的心思,難道你要平白耽誤了她嗎?
一個裴瑛質問道。
不,世間男人大多膚淺,若是叫她碰上司馬相如這一類人,這不是你做哥哥的失職嗎?
另一個裴瑛辯駁道。
内心天人交戰,裴瑛坐在廊下,看着紛飛雪落。
一盞琉璃風燈懸在頭頂,随着冷風轉啊鑽,各色斑斓的光彩也再不斷交替變幻着,落在裴瑛身上。
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裴瑛良久寂然,終是發出一聲歎息。
一切以相遇開始,而一切終将與分離結尾,此乃世間固然之理,自己何能以一己私心,違逆它呢?
他頹然坐着,似乎也深深陷入了如此困難的抉擇之中。
他的垂下眼簾,手卻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唇,卻又如被火焰燎到一般迅速離開,他搖了搖,把所有不好的心思全都搖出去。
他站了起來,将衣裳的雪全都拂了下去,不期然又看向了裴明繪所在的方向,眸光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