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金城而萬雉,呀周池而成淵①。長安有金城連綿,宏偉而堅固,一眼望去,便如群山廣闊,此起彼伏的城垛之上旌旗獵獵,随風舒卷不。披三條之廣路②,立十二之通門,其下乃是深廣的護城河繞城而行,其上有橋,過橋,每面城牆有城門三洞,内有大道,途容四軌。
入得長安城内,則街衢洞達,闾閻且千,東市三市并西市六市,共為九市,其中貨别隧分,以聚天下南北商人,更有胡人售以珍奇事物。
故有言語曰,長安既庶且富,娛樂無疆。③
長安城的雄闊壯麗,關中的勝迹連綿,無不吸引着追求名利的各方豪傑,他們紛紛湧向了都城長安,摩肩接踵人流如織。
固有天下南北豪傑鹹聚長安之語。
長安的坊市極為熱鬧,遠非安邑可比,畫檐連綿相接,華麗高樓鱗次栉比,高樓間或有畫廊淩空,燈火璀璨如海潮,綿延無盡,巷闾街市酒肆裡傳來人們的爽朗笑聲,或吟詩作對,或談古論今,來往出入者往往衣着華麗,時有大馬高車穿梭其間,馬嘶鳴之聲,車辚辚之聲,以及來往行人的說話嬉鬧之聲,交織在一處,作出一副國家盛世之景象。
因着近來長安東市明月坊有一宗大額交易,所以裴明繪攜了聶妩,二人一同去尋了職司察商賈貨财貿易之事的市令,将其所立契約加蓋官印,以之為憑證。
“勞煩市令大人了。”
裴明繪的将契約收了起來,很随意地一問,“聽說近來東市新住進來一批絲絹商戶,不知都是從何處來的。”
市令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是長安本地人,姓胡,名仲文。胡仲文雖是文職,卻生得虎背熊腰,一雙眼睛像是銅鈴一般炯炯有神,他在明月坊設在長安之時,裴明繪便沒少于他打點,于是二人也是分外相熟,在同行找茬之時,胡仲文也沒少幫忙。
“是啊,裴小姐。”胡仲文道,“原本東市便屬明月坊最大,可最近各郡國的絲絹坊卻一下嘩啦都湧了過來,各各都低價賣,今日跌三,明日跌五,個個都跟不要錢似的。”
裴明繪的眼簾倏然就擡了起來,“跌三跌五?”
“我可沒诓小姐,我确實也沒想到,個個也都是中上等的好料子,怎麼着都要跌三跌五。”
高檔的绫羅綢緞,不與糧食鹽鐵一般是必需品,同時,他們所面向的客源也就是長安城的達官貴胄,再不濟也是家中有産業進項的富貴人家,此等人家家中富裕,加之又非大宗進貨,确是對中上品的絲絹價格的下降沒有那麼敏感,故而在此等産業就沒有大規模降價的必要性。
在常人眼中看起來,這定是要借明月坊庫房失火一事,諸多經營絲絹産業的同行便紛紛借此湧入長安,聯合起來壓價,奪取明月坊在中上等絲絹的客源。
若是放在平常,裴明繪也并不在意這些,明月坊府庫被燒,這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了,而且長安明月坊也将不可避免的陷入缺貨的狀态。
而且現在并不是從農戶收購蠶繭的時候,而且如此大的缺貨,她的同行們定然要加緊唯獨,直接斷了她絲線的來路,所以從各處絲坊收購絲線的路子也就斷了。
如此,若是明月坊同其他絲絹坊一般大規模降價,虧損先不必提,就是明月坊各雇員人士的錢恐怕一時也周轉不出來。
裴明繪總覺得,其後隐藏着什麼更大的陰謀在,而這些陰謀定然不隻是商業的算計,更可能牽涉到廟堂。
一路走過來,有些與她相熟的同行正以一種可憐又好笑的眼神看着她,這眼神看了就叫人讨厭。
想着這些,裴明繪的眼神就暗了下來,不知不覺間,她的目光就門口的喧鬧聲吸引了過去,她的目光倏然間又落在杵在一邊用腳畫着圈的聶妩,看來她哥哥留給聶妩的陰影那是真的大。
“你怎麼一路上都不高興,裴瑛已經不在這兒了。”裴明繪攬住聶妩的胳膊。
聶妩一聽到裴瑛兩個字,頓時就吓得渾身一顫,隻一勁點頭搖頭,裴明繪無奈,雙手扶住聶妩的腦袋,鄭重地對她說道,“聶妩,你别怕,有我在,就算是裴瑛可不可以傷害你的。”
聶妩這才從驚懼之中緩了過來,她緊緊攥着裴明繪的手,可腦海中裴瑛的臉如夢魇一般揮之不去。
冬雪飄飄,甲士的劍架在她脖子上,差一毫就将割破她的肌膚。
柴房裡沒有一絲光亮,裴瑛抱臂立在門側,淺淺地将眸光掃了過來,登時聶妩的膝蓋就軟了下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吓得渾身發抖。
“家主饒命!奴再也不敢行此妄為之事,還請家主看在奴多年侍奉的份上,饒奴一條姓名罷。”
裴瑛沒說話,濃郁的黑色與慘白的雪光相互糾纏着,照出他俊雅而又無情的側顔。
聶妩知道,若是自己再無法給出裴瑛滿意的答案,或許自己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她趕忙咚咚叩首,急忙表示忠心,“奴在此立誓,若再撺掇小姐行不正之事,當天誅地滅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