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林遇安考慮過為什麼自己會産生另一個意識。

小時候，面對暴戾的父親和柔弱的母親，他時時刻刻都要察言觀色，早早學會保護自己。

而後，在網上能看到許多故事，電視上偶爾能看動畫，是他最容易獲取的，能夠逃離現實的幻想空間。

很快，他就有了兩個愛好：寫故事，畫漫畫。

因此，他害怕應對人際關系，卻對人的觀察很深，能輕易寫出不同的角色性格，自己在不同情況面對不同人時，也會下意識地轉換成合适的性格和态度。

他的人格可能就是這樣變得有些不穩定的。

此時面對趙大爺，他想模拟一個稍微強勢一些的性格，類似于把第二人格顯露出來。

那聲音說：可以直接換我上号。

林遇安：“…………”可别，換你上号能把趙大爺家都搬空。

他微微揚起下颌，有點生澀地顯出點不屑。

砍價第一步，挑毛病。提價也是一樣。

“我不想在您這畫了，您結款不幹脆！”

趙大爺頗為心急，沒看穿他簡陋的表演，連忙哄道：“放心，大爺一定幹脆，先給你預付一半，怎麼樣？”

林遇安下巴快揚上天了，遮住自己微微發抖的面部肌肉，“不怎麼樣！”

“哎！”眼看林遇安又使出了談不攏就走的技能，趙大爺倒騰着腿追上去，沉吟片刻，再次比了一個數字，“這個數，總行了吧？”

這已經到了他的預算了，不可能再高。

“這大熱的天，”林遇安學着不情願的神色，拿手扇了扇風，“其實我就是畫着玩，您這點錢，不夠我吃一頓飯的！今天心情不好，不想畫了！”

真是絕境能激發人的潛力，出來混身份都是自己給的，林遇安窮得編瞎話越來越溜了。

一千不夠吃一頓飯？

趙大爺并不覺得這種瘦瘦弱弱的小子能有什麼心眼，仔細地端詳他。

林遇安雖然穿得很樸素，看不出任何牌子，但氣質好像是有點貴氣，尤其是雖然遮着面孔，也能看出白皙細膩的皮膚，漂亮澄澈的雙眸透着驕矜高傲，如果說是什麼富家少爺，也完全不會有人懷疑。

聽說現在有錢人的衣服都很低調，看不出牌子，而且如果不是請了非常好的老師，從小培養，怎麼可能年紀這麼小就有這麼厲害的畫技？

趙大爺不由得信了，卻還是不想提高預算——他不能賠啊。

“這個數，沒法再高了，真的是我的誠意了。”他說得堪稱苦口婆心，又拿腔拿調起來，他看出林遇安不是完全拒絕，那自己就還能拿捏。

七百一副，最短畫一天，一天一千四……林遇安真的心動了一下，這可是比他的第一副漲價了快五倍。

但他看出來了，這遠遠不是老幫菜的極限！

林遇安愈發進入角色，開始氣定神閑起來，優雅地翻了個白眼，“您不知道，改畫比重新畫還難嗎？”

“一平三百五，六平兩千一，兩幅四千二，再加上我畫得第一幅被你克扣了那麼多，算你少點，再給一千八，湊個整一共六千。給就給，不給就算完，我回家吃冰淇淋去。”

林遇安從沒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緊緊盯着趙大爺的表情，判斷自己有沒有探到他的極限。

趙大爺盯着他看了好久，也震驚于這個自己從來沒設想過的價格。

他們這個地級市還算是富裕，牆繪價格一般在一百到兩百一平，也有過比較知名的人來畫畫，打造網紅景點，給到過一面牆幾萬。

三百五一平，就要把他的預算給花完了，甚至把他之前拿去喝酒的預算，都得再補貼上了！

趙大爺張口就要拒絕，然而又想起了什麼。

他負責的小鎮改造一直沒有起色，快被罵死了，績效都要扣個幹淨。如果這年輕人的畫真能吸引遊客，說不定還能打造網紅景點，一定能讓他在領導面前挽回顔面。

但如果他仍留着那兩幅爛作，隻有一副那麼厲害，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放在中間，領導再沒有審美，也很難看不出這麼大的差距，很可能會質問他為什麼不都換成優秀的作品，甚至會發現另外兩幅之所以那麼爛，是因為他克扣了預算，沒找合格的師傅！

這可就麻煩大了！

想到那情景，趙大爺故作鎮定地一笑，“這可不行，小兄弟，再……商量商量？”

林遇安更仔細地盯着他，分明看出了他也在盯着自己。

因為他怕自己又拔腿就走。

林遇安當即了然，冷笑一聲，扭頭就走。

三，二，一……

“好好好，”趙大爺一把抓住他，滿手都是汗，“六千實在是太多了，四千，四千行不行？先打給你兩千，剩下的畫完給！”

林遇安把手抽出來，傲氣地甩了甩自己的手腕，“五千五！少一分不畫！”

“哎呀，小兄弟呀……”

趙大爺不肯同意，也不肯放他走，說盡了自己的苦楚，就差涕泗橫流，哪還有一開始的傲慢兇悍。

林遇安看起來好像煩了，“我哪有時間跟你在這糾結這點小錢？最後的價格，五千，成就成不成算完！”

他說着又走，餘光瞥着趙大爺的表情變化。

趙大爺又拿汗手一把抓住他，吼道：“五千沒問題！就五千！”

成了！這就是他的心理極限價格。

林遇安見好就收，松了好大一口氣，努力不露出笑容，表情還是很厭倦，“現在，打兩千五給我。”

趙大爺立即拿起手機。

林遇安收到錢，開始思考附加服務。

他覺得自己應該能改善一下工作環境。

“您手上全是汗，給我拿紙巾。”

“好的好的，我這就給你去拿……你就在這樹蔭底下等着，我跑着去拿啊！”

嘿，看來也沒問題。

趙大爺真的狂奔而去，不久後，林遇安擦着手，趙大爺給他打開一聽冰可樂，插上吸管，雙手捧着送過來。

“天熱，喝點降降溫。”他聲音都變溫柔了。

他身上的煙味傳過來，林遇安躲得遠了點，不滿地瞥了他一眼。